他忍不住开口道,“从前不懂书中言‘良禽择木而栖’是何意,如今看见你,孤顿时恍然大悟。没记错的话,你是最早入东宫司的那批影卫,那时孤却不认得你,是崔羌成了影卫长后,你才成了副影卫。你从始至终只忠于他,亦无可厚非。”
他顿了会儿,垂眸一笑,“总归是孤识人不清……”
小五低头不语,便是默认。
穆翎遂不再看他,同人擦肩而过。
只是隔了几步远的距离后,穆翎止住脚步,再次回了头。
见太子殿下一言不发,他身旁跟着的太监肖九随他的视线落在那暗卫的背影上,忍不住问道,“殿下可是还有话要问那暗卫?”
穆翎却没头没尾问了句,“张魏被流放那日,你可还有印象?”
虽思不得其解,但肖九还是如实回道,“张魏在地牢不知经历了什么,据说出来时面上血肉模糊,甚至辨不清了模样,骇人得很。最后您也知晓的,病死在了被押送途中。”
穆翎闻言神色复杂,哑了嗓音道,“小五的衣袖处,有三点血迹。”
“……依咱家看,估计又是替那崔羌去干些丧心病狂之事了。”
穆翎摇头,“出宫前往南源之时,母后曾对孤说过,如若不慎遇险就想法子在途中留下些记号。”
是巧合吗?
难不成母后还将此事告知过其他人?可母后怎会同张魏有交涉?
也不知为何就突然想到了张魏,可现在看来,也并无可能。一时意乱如麻,穆翎冷然道,“走吧,先去凤仙宫。”
第41章
小五快速回了皇城司,推门的动作稍显急促。
崔羌正悠闲喝着热茶,听见动静不由抬起头来,目光散漫地瞧着立在自己面前的人。
“查到什么了,这般慌乱?”
小五顿了一瞬,太子殿下虽对他从未苛待,可若是没有主子,他早就死了几百回了。
他对撞见穆翎之事只字不提,只正色回道,“主子,收到密信,经派去苏州的人查明,那名私生子原唤作李魏,其实没死,十岁之时就被人从苏州接回皇城了。”
崔羌闻言瞥了眼密信,接过仔细翻阅着,随之面色越来越沉。
“张魏从小无父无母……他是几时入皇城司的?”
“据属下所知,张魏入皇城司时才十五,当上总探事仅用了一年。在任年数为十二年。”
崔羌抬起头,视线不经意落在窗棂处,窗外本阴云密布,不知何时已云开见山。
可这样的好气候却依旧抵挡不了山林深处那方木屋的昏暗潮湿。
亥时三刻,看守的影卫替崔羌推开门,地上身着囚衣的人便费力想爬起来,铁链相互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一轮冷月高悬,苍白光芒透过木门缝隙洒在室内的铁椅上,木门一关,又转瞬即逝。
崔羌连看都懒得看地上那人一眼便先入了座,他靠在椅背上,支着一条腿,颇为随意自得。
还在挣扎的人终是放弃动作,只能被小五摁着跪在他面前,双目猩红地表达自己的不服,半晌才挤出一句,“国公大人之事,无可奉告。”
“张大人不妨先听我说完再决定要不要无可奉告。”
轻飘飘的话在室内响起,伴随着一声嗤笑,“你这般忠心耿耿对李国公,这是将他视作亲生父亲了?”
张魏缓缓抬起头,只见说话之人艳丽面容在昏黄火光下显得十分诡异。
文武百官只道他张魏表面是皇帝的独臣鹰犬,实则欺君罔上为国公府做事。
却不知,他还是李国公暗中收养的孤儿,被亲手送入皇城司一步步爬上高位。
他的一切都是李国公给予的,就算他将其视作亲生父亲又何妨?
正想着,崔羌突又出声,“身份低贱之人,对李国公而言理应弃若敝屣,可他非但不嫌弃,还扶持你将你拉上高位,你就没想过这是为何?”
张魏深吸了一口气,他连摧骨剥肤之痛都熬过来了,可接下来的短短几句话却令他的信仰彻底崩塌。
“因为你原本就该姓李,你是他在外风流的产物,是他的私生子。”
崔羌坐直身子,将一封文书丢在他面前,嗓音不急不缓,在幽静狭小的空间里冷得像淬了冰。
“二十八年前,你的生母带你去国公府认亲,可李国公秋毫见捐,你母亲被府中家丁活活打死。当时你只是襁褓幼婴,李国公虽视你为耻,却又想着不如将你继续留在苏州秘密收为养子,日后也可为他办事。故在你十岁那年将你接回了国公府。”
张魏看着眼前文书,一时间,只听见心脏剧烈跳动,所有不甘与悲愤全部凝聚在心口,憋到极致,竟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耳旁崔羌的嗓音不依不饶,“现在,可还觉得是无可奉告?”
话音一落,空气瞬间凝固,崔羌不再出声,给了他反应的时间。
张魏也知言下之意是要交出能让自己活命的筹码。虽一时难以接受,他最终只能妥协。
只听见沙哑的嗓音轻轻响起,“城外往北走几里有座荒废的寺庙,佛像底下有机关,他在那处打造了间密室,里头有他与各地方官员的往来书信以及大额银票。”
崔羌眉梢微挑,看着地上那一滩血迹,语气带着事不关己,“若是早些说出来何须吃这些苦头。”
旋即他将目光落在阿飞身上,阿飞心领神会,点了点头便推门离去。不消片刻,再回来时手中出现了新的东西。
正是李国公结党营私的证物。
张魏闭了闭眼,一阵咳嗽过后,艰难道,“你目的既是对付李国公,放了我,我……可以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