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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德里安(33)【CP完结】

作者: 叶江曲 阅读记录

透过反光的橱窗,男人看见光线黯淡的咖啡厅内,一位白发老人正搂着猫咪打盹,小猫蜷缩在他的双膝间,老人睡得放松而不自觉。

于是放弃了小憩的想法,沿着街牌、门号,继续依次循寻过去。

末了,他停在了一个缓坡前。眼前的台阶明显修建地有些窄小,抬起手杖,又放下。接着,他看向左侧,在那里,有一排依山而建的栅栏。

扶住栏杆,一步步慢慢地拾阶而上。

上至一半,来方向突然冲出几个嬉闹的少年,给静谧的小镇添上了一抹喧嘈。

“艾伦,格吉尔!上周借的铁皮火车,该还给我了!”

紧随其后跟上一个胖胖的男孩,他刚达到坡顶,抹抹汗水,却见小伙伴们又跑远了。

“才一个星期而已!”

“被哥哥发现不见了,他会揍我的!”

几个少年相视一笑,一步当三溜下了台阶。

“哎,等等我!等等我啊!”

“吉格尔,快看……”

忽然脚步变慢了,一个少年用胳膊推推另一个少年,说道。

男人也在看着他们,但很快,他便收回了视线,专注于自己的步伐。

他与他们擦肩而过,听他们在身后议论:“肯定是个德国人。”

“瘸腿的德国佬。”

“他来这里做什么?”

“该死!”

“吉格尔!”

叫吉格尔的少年弯腰拾起一块石头,正要向男人掷去,被一旁的小伙伴拦了下来。

男人背脊一紧,仿佛感知到了身后险些要发生的事情。

匆匆的一瞥,男人便注意到了那个少年的长相,黑发黑眼,以及高挺的鼻梁。

是个犹太少年。

十多年过去了,他应该并没有经历过那一切,但仇恨的种子,还是被埋下了。

还是遇到了这样的事情。

稍作停顿,男人握紧手杖,继续前行。

达到坡顶,男孩看男人戴上了手里的呢子帽,他将帽檐压得很低,然后扶住崖旁的栏杆,缓缓走下。

昨日傍晚,小镇下了场雨,不急不缓,绵绵了一整夜。直到现在,泥地里都是湿漉漉的。

叫玛姬的小姑娘走出房屋,她将雨衣从单车上掀下,用抹布拭擦车身上的水珠。

捏捏座垫,挤压出了一些水,想了想,玛姬将单车拽到墙根。在那里,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打下,应该很快就能干了。

做完这些,玛姬走到水槽旁清洗双手,也就是在时,她注意到了一个陌生的身影。

那个人独坐在长形的石椅上,手旁躺放着一柄漆黑的手杖,他低着头,认真揉抚自己的左腿。

战争结束后,从战场上回来的男人们或多或少都负了伤。包括玛姬的父亲,他的右胸肩上中过弹伤,平常还好,但只要一拿东西手便会颤抖。对于治疗,父亲也不积极,十几年了一直都那副模样。

这个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他看起来……好像需要一些帮助。

厨房的窗户敞开着,玛姬走过去,手伸进窗户拿出一个瓷杯,接满,踩着泥草走近。

“先生。”

男人抬起了头。

“喝杯水吧。”

“……谢谢。”许久,男人才想起道谢。

“你的腿……还好吗?”

玛姬看向他的腿部。

“比想象中的要远,走了太多的路。”

男人微笑着回答,长时间的步行,大腿连接着脚踝隐隐作痛。

“你要去哪里呢?”

这时,男人只是微笑,没有回答。

“迷路了吗?你好像不是这里的人。”

“嗯,不是的。”

“我可以为你指路呀。”

“你是这里的居民吗?”男人看向小姑娘。

“是啊。”

玛姬坐在了他的身旁。

“这里……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又是想象中?”玛姬笑得有些调皮。

“很美,就像梵高的画。”

“唔。”

玛姬不禁环视一番她居住多年,早已习惯了的环境。

他亦循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平坦的草地上,坐落着一排又一排长方形的房屋,屋檐的曲度,门窗的大小,丝毫没有改变。

如今爬山虎爬满了灰白的墙,斑驳的青绿遮掩住了疮痍的旧痕。昔时空旷的砂石场地,蔓长出葱茏的植被,鹅卵石铺垫其间,连接了每一户人家。

本以为,这里会被荒弃,留下废墟般骇人的景象。也本以为,当再次触及这些旧景,他会想起那一个个饥瘦的人,一副又一副受难的面孔。

然而,都没有。

日光一点又一点地偏移,院落里的向日葵,随它轻轻微微变换着方向。

男人与小姑娘并肩而坐,仅仅只是静静地看着,像是遗忘了一切。

第45章 十年(四)

拉开抽屉,安德烈低头翻找。

忽然,手指触碰到某物,他停了下来。

柜中的一角,躺放着一枚手表。“SINN”的德制军表,它已沉寂十多年,时分针一直、一直地停留在三点三刻。

他为它换过表壳,也拭去过积落的灰尘。他没再为它上弦,也不曾佩戴过。

它仍一遍一遍地蒙灰,曾经银白的表面,沉积下来岁月的锈黄。皮质的表带,月复月年复年地损老变旧。

这个过程相当地缓慢,甚至是不易察觉。

默视片刻,安德烈伸手,他摸上它,将它捻在手中。

微凉的金属表座,在手掌的抚握下,渐渐有了温度。

今天是1957年4月26日,安德烈眺向窗外,天空钴蓝,浮云安详,预兆着晴朗的一日。

十年过去了,那个人应该已经出狱了。

战争结束后,经历过无序、混沌与复仇情绪高涨的一段时期,人们自然而然将心绪收回到生活之中。

时间也便越发过得匆急。

忘却了痛苦与不安,留下淡淡的思念。

他应该还在联邦德国吧,与法国接壤的西德,他们距离其实并不远,如此想来,竟感到了丝丝安慰。

不知重拾自由后,艾德里安会以怎样的心态面对接下来的生活?

他会悔恨、消沉吗?还是如他般释然?

他们可能终生无法再见,这样也好。就永远地停留在他的记忆里吧。

拭拭表面,安德烈看了看,将它放回原处。

货车停靠在餐厅的门口,驾驶座上,鲍里斯侧身看看橱窗内,按了几声喇叭。

正在与客人闲聊的安德烈,听到声音抬头,走出时,顺便嘱咐打零工的小青年从厨房里拉出推车。

“嗨,伙计!”

“下午好啊!”

鲍里斯跳下车,俩人来了个“好哥们”式的撞臂拍肩。

战争结束的第二年,鲍里斯便随同父母从美国回来了,归国后他在坦卡特城郊当起了农场主,为周边地区提供新鲜的奶肉。

打开车厢门,鲍里斯踩着车尾的横杆进了去。

“唔,十排鸡蛋,五只整鸡、五只整鸭,六十斤猪里脊……”

翻开一页清单,鲍里斯边清点,边将随手可拿的食材取下。

“伙计,搭把手啊!”

抱起几排鸡蛋,鲍里斯正准备往外搬送,却发现安德烈不见了,只留下一个脸颊满是雀斑的小青年,双手拘谨地放在身前,怯生生地看着他。

“安德烈?安德烈?”

他看向车外,安德烈竟不知所踪。

“你的老板呢?”

年轻人使使眼色,睥向对侧的街道。

逆着人流,安德烈的身影消失在了巷口的拐角处。

一闪而过的金色发梢,微耷的肩膀,帽檐下挺俏的鼻尖……

“艾德里安。”

他终于跟近他,安德烈减缓步伐,轻唤他的名字。

“艾德里安?”

那人却完全不予理会。

“艾德里安!”

这时,前侧的男人驻足了。

安德烈也随之停步,一瞬间,周遭仿佛完全安静了下来,他听到胸膛内某物率乱地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