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发杏仁香气的人类在一旁问:“喜欢吗?”
“喜欢。”塔齐欧如实回答,“说吧,多少钱我能买下它们?”没得到回复,他抬眼一瞧,摄影师的表情已经扭曲成一个僵住的微笑。“这是我们的共有财产,我怎么舍得把它们卖给您?照片我会洗出来送您,但我不准您给别人——看都不行。”
这个要求倒也合乎情理吧。
塔齐欧:“……哦,好。”
后来他们靠着桅杆聊了一会儿。原来这只人类叫岩波俊介,来自日本京都。他这次专程到印度拍荷花,因为他说只有在印度才能遇见真正的荷花。他自称二十七岁,但看上去不到二十岁,或许这就是亚洲人的独特之处吧。他还有个妹妹,叫岩波绘里,前两天刚过九岁生日。
“您给我的感觉,奥沙利文先生——与我想象中的荷花不谋而合。”岩波俊介说。
听到这话,塔齐欧不禁想起他和莫里斯在埃及碰到的蓝莲异种——那数十条长满獠牙的花蕊,杀人即碎尸。倘若他给人类带来的是这种感觉,那估计会很有趣。“是吗?……你挺厉害的,岩波先生。”
“该您了。”摄影师把眼帘垂下又张开,“在您眼里,我像什么?”
于是塔齐欧认真打量起来——
这只人类,他的一张脸内向而素雅,面色白如牛奶,被乌黑色鬈发所簇拥,鼻子挺直,嘴型饱满,他的双眼皮非常好看。单论外形,他确实有一种巧夺天工之美在身上。再看气度,他目前表现出的样子异常优雅,不管是举手投足的姿态、说话的口型、还是用白色指尖按快门的动作,声音柔和,既轻缓又自信,由于那种东方文化的熏陶而显得更加深沉。
鬼。
塔齐欧给出最终答案。
“你给我的感觉,像一只鬼。”
岩波听后,额头立刻阴沉下来,露出愤怒的轻蔑。他蹙起眉毛,眼睛仿佛被压陷。他用自己的手心去碰塔齐欧的手背:“我恳请您能再好好感受一下。”
话毕,他两眼一翻倒地睡着了。
数根刺丝脱落。“抱歉,我感受不出来别的什么了。”塔齐欧踩上桅杆,纵身跳进了大海。
※
船到达港口,塔齐欧登岸领取行李。
他按照朋友给的地址寻找目的地,受英国殖民影响,这里很多原住民都能和他说几句英语,所以他没多久便见到图灵老先生,把礼物带给他并询问了当地的美食和忌讳。
早年莫里斯给他讲过印度历史。
这只人类花了三个晚上的时间,从月护王旃陀罗笈多建立孔雀王朝讲到德里苏丹国瓦解。因此塔齐欧对印度也并非全然不知,但保险起见还是得弄清当下形势,否则一不留神,就会像那位犯忌的传教士一样被人类烹煮分食。
月光集市上,他走马观花,好奇地看那些太妃糖色的漂亮人类在这边烤奶酪飞饼、又在那边穿珠光宝气的纱裙跳婆罗多舞。
他坐进餐馆,左手端起热奶茶,右手忙碌地往嘴里拨饭。忽然光线暗下,新来的客人在对面落座。“我们又见面了,奥沙利文先生。”
塔齐欧:“。”
他放下奶茶,抹掉嘴边的饭粒。
“你跟踪我?”他对岩波俊介说。
“我想您冤枉我了。”人类推出一沓照片,“我来找您,是因为您落了些东西在我这儿。”
推完照片,那只手顺带从他盘子里抓了把饭回去,这让塔齐欧很反感。
塔齐欧收起照片:“我吃饱了,再见。”
“别对我这么残忍,好吗?”岩波脸上露出苦笑,“我孤身一人,要在这片陌生的土地取景拍摄,多不容易啊!到现在我都没找到荷花。您能陪我去找荷花吗?先生。我向您保证,拍完荷花我们就各行其是。”
塔齐欧踌躇后说:“行。”
※
他们在黎明来临之际慢慢前行,途经草地——终于到达一个小池塘沿岸。
数不清的荷叶覆盖水面,花朵们陆续绽放,娇嫩的红色花瓣层层叠叠。人类不紧不慢地掏出相机准备拍摄,目标对象太远,他尽可能靠近池塘。
“你小心点。”塔齐欧在后面说。
岩波侧过头,一副温柔屈从的神态。接着他双唇微启,应该是想要说什么。没人知道。因为他下一秒就被鳄鱼拖进池塘,最终塔齐欧发动刺丝将他拯救。
人类抱着相机和受伤的右腿倒进塔齐欧怀里。
“我死了,我要死了!”他哭喊着,“哦不,它要吃了我,我不想被它吃掉!”
塔齐欧:“……你没有被吃掉,岩波先生。你还活着。”岩波俊介满脸涨红地看着他,惊愕半晌。“您救了我的命,我想我有责任报答您,我的恩人!”他热泪纵横,攥起塔齐欧的两只手就要去亲。
塔齐欧吓得连忙抽回手。“你的腿受伤很严重,”他转移视线说,“我先帮你止血。”
他从衬衣上扯下一截袖子来包扎人类的伤口,背他到附近的诊所进行详细治疗。
从诊所出来后,岩波靠在塔齐欧背上说:“我的腿现在动一下都疼得厉害,先生。我感觉我这辈子都没办法像正常人那样继续走路,我的人生……我的该死的人生算彻底完了。”
塔齐欧郁闷得哼都哼不出来。
“你不该救我的,塔齐欧。”
人类对着他的耳朵呢喃道:“我应该死在那里。是啊,我命中注定就该为艺术献身。这将是我最好的归宿,而今你破坏了我无瑕的生命进程。我恨你。”
“作为补偿,”他收紧搂住塔齐欧脖子的两条手臂,“我要你送我回日本,照顾我和我妹妹的生活起居,我会为你提供住所和食物。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拒绝——杀了我,因为我知道你的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