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微凉的夜里踏云奔过飞云仙桥,一路攀上小兰山,最后在山顶的凉亭停步。彤华缩在扬灵怀里问是谁出的主意,司滁指了指站在最后面那个看着一本正经像是被他们绑架出来一般的简子昭。
他已经是少年初成的卓越身姿了,鹤一般立在葱茏山野,清冷的眼睛里有着奈我如何的傲气。
章苑从口袋里不停地给他们拿吃的,口中对彤华道:“没事,他年纪最大,如果被发现了,就全推到他身上。”
那晚的天气不大好,云雾弥散,星星黯淡,月色也不分明。但好在次日清晨的日出明亮又耀眼,破云而出的时候,实在美丽宏大得难以言表。
回去的时候,自然而然是晚了的。彤华陵游和扬灵三人悄悄地进入内宫,司滁章苑和简子昭,就光明正大地走进来。
只可惜回到璇玑宫的时候,正好撞见嘉月与曦月在内。赤芜提前出来找他们报信,等进去时,飞翎和慎知恭恭敬敬地站在宫苑之中,疯狂地对着他们使着眼色。
既然提前从赤芜那里知道了话术,倒是不怕穿帮,只是嘉月一向严肃,他们难免有些畏惧。
但那一次,嘉月什么也没说,只是口中叮嘱他们几句,便起身走了出去。
陵游顺着彤华所言,想起后面提心吊胆面对嘉月的情形,轻松道:“那会儿咱们都被吓怕了,都没想过,若是她们没有默许,也不可能这么顺利地出入中枢内宫。”
所以,是长辈们成全了他们那一晚的放肆与冒险。
在极端压抑的规则之下,这些精彩的回忆,直到今日回想起来,都还闪耀着会让他们即刻兴奋起来的美丽光芒。
他们越说越兴奋,从天南说到地北,从第一回 或生疏或尴尬的见面,说到熟稔后的窘状和好笑,说他们暗自为非作歹做的那一堆坏事,也说他们意气风发时掩盖不住的无限荣耀。
他们把每一件小事都能回忆起来,提起便可详细道来,由此这般说来说去,却唯独不提最后一回的分别。
直到最后,他们终于说尽了。
原本喜悦异常的黑暗氛围里,突然被一种诡异的安静笼罩。陵游抿一抿唇,想要继续说些什么,以延续这般难得快乐的景象,却一个字都再也说不出来了。
他心里骤然漫起一股汹涌的可惜与怀念。原来一生里那么浓墨重彩的一段,从口中珍重道来,也只是这么短暂的时候。
就是在这段短暂非常的少年时,他们幸运地拥有了这样珍贵的回忆。所以直到千百年后的今日,直到亲眼看到当初的故友站到了自己的对面,他们还是愿意一次又一次地忍让。
彤华在安静里无声攥紧了手指,同他道:“我没法原谅简子昭。”
她清晰地记得在镇山鼎崩塌的时候,他的长剑掠过谷晴则被一分为二的身体,直直地刺向陵游。
她越想就越恨:“他凭什么敢这样!”
他凭什么敢仗着从前的那些情分,凭什么敢仗着他是从前唯一留下来的那一个,来毫无犹豫毫无悔改地做这些事!
他凭什么因为自己的骄傲吃了一辈子的苦头,却还是这样不肯收敛。
她因为过去那珍贵的每一天,而容忍了他犯下的每一个过错,只要过去存在一日,哪怕简子昭犯下杀身之祸,她也绝然不会要简子昭的性命。
他的倔强的所为,不曾磨灭故人的分毫风采,却在让她的坚持一分一寸地变成荒谬的笑话。
“等我们出去了,我不会放过他的。”
她再一次这样说。
她已经记不得自己这般说过多少回了。他是明知故犯、屡教不改,她是自食苦果、重蹈覆辙。仗着对方有耐心,仗着对方有交情,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这样愚蠢的把戏。
陵游听见她含恨的声音,轻声同她道:“你会放过他的。”
彤华咬牙切齿:“他要杀你,我不会放过他的。”
陵游轻轻笑了笑,道:“能不能杀得了我,他心中岂能没数吗?不过是他心中总有遗憾,所以才要这般泄恨。”
彤华不屑道:“难道是我造成了他的遗憾吗?我答应过全都会给他,是他信不过,我也将一切都给他了,是他接不住。”
陵游缓声道:“他从小自诩优于旁人,可是自己的仙族却是败絮其中,如今丢掉不舍得,接到手里又厌弃。他有心要改,可是简氏已经烂透了,要改也改不过。他又想要紫暮,但紫暮被家里养得天真,一个简单一个复杂,没有无波无澜的日子,注定是要分道扬镳的。”
彤华望着他的方向,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你说这么多话给他开脱做什么?”
她的声线里有明显的紧绷,陵游笑了笑,活动了下身子,朝她靠了过来。
上方的碎片有移动的尖锐之声,彤华感觉到他默默收紧了翅膀,使得他们所在的空间也小了一些。她立刻伸手:“是不是受伤了!”
这么久的时间,他的翅膀再坚硬,终究是他血肉之躯。他们已经在下面被掩埋了许久,外面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他这么坚持下去必然要出问题。
她想让他把翅膀收回来,横竖他们的神体并非不可修复,即便在下面受到了损伤,只要神元还在,即便困难些,终究是可以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