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拢的一群人在散开之前,或是对大一投射出敌视的目光,或是口吻不屑:“明明是个跛子,跑得倒是挺快。”
“之前那个女人只有他碰过。”
“烦他。”
然而比起指责大一,吴老师来的信号还是令人惊慌。他们很快就散作一团,往低处蹲下,抱着头,或是抱着桌椅的腿。
众人小心呼吸,等了几分钟,还是没有出现乍起的烟雾——这是吴老师进门前的信号。他们习惯了在呛鼻的烟雾和竭力呼吸中仰望吴老师的身影,在模糊的听觉中惊恐于他的训斥。而此刻,烟雾迟迟不来更加叫人焦虑。
大一蜷着身子,怀中紧揣着一只被体温捂热的瓶子,那是他从张思议那儿拿走的储雾罐。他曾发现张思议用过它以后哮喘好转。
“喂!”有人向大一低声喊着,“喂!你骗我们?”
大一还未回答,就有脚步声与喘息声从门外由远而近。人们纷纷低头,屏住呼吸。
“所有人!”一进门的吴老师用手指关节在门上敲出“梆梆”的声响。他一如既往将自己遮挡得严严实实,没有露出脸孔,“不管在校内还是校外,现在都去给我找到黑影。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吧,啊?”
“知道。”如此应和的,只有大一一人。
他的声音回旋消失后,餐厅迎来了寂静。大一这才想起,平时留意黑影的人本就不多,有过近距离接触的人或许只有自己了。
吴老师的脚尖转向大一,向他一步步走去。其他人纷纷让出道。
“你知道那个黑影的什么东西?啊?”
吴老师的声音,像巴掌一样落在大一头顶。
“她……看起来像个女孩子……”
“还有呢!”
“她说自己名叫星陨。”
“你怎么知道?”
有人在旁出了声:“他和那个混进来的女人在一起鬼鬼祟祟的。”
大一低下头,无法辩驳。
吴老师没有继续厉声质问,反而将语调调整柔和:“还知道其它东西吗?”
大一半晌没有回答,只有肩膀在抽动。他低垂的目光看到吴老师的脚后退了几步,然后听到声音:“都站起来吧。”
这是吴老师第一次允许他们在自己面前站起。
他们站起来的同时,有人抬了头。
“黑……黑影!”抬了头的一人惊恐出声,“就……在你背后!”
吴老师有些笨拙地转身时,黑影已经顺着餐厅的墙面移了方位。按照往常,她将很快溜出任意一扇窗户,叫人只能心急。
“星陨!”吴老师一声大喊,没有像往常一样冲向黑影。
黑影在墙上停了下来。
除张思议外,这是第二次有人叫出她的名字。
就在刚刚,她因为张思议的离开而感到胸中寂寥,便回到学校,想着在人多的地方能发现些好玩的东西。但她不属于这里,也不受吴老师管束。在她眼中,吴老师是个无面孔、无趣味的人,因而每当他露出焦急的眼神想要捉住她的衣襟一角时,她都毫不犹豫地遁入他无法企及的地方。
这一次,看在他喊出自己名字的份上,星陨停在原地,姑且听听他要做什么。
“我想和你谈谈,就在隔壁房间,我们两个人单独谈谈。”
吴老师又说出了令星陨颇感兴趣的话——“两个人”。他将星陨说成是人。
单独谈话,也不是不可以。影子状态的星陨穿过墙,先一步游向了隔壁。
吴老师独自跟上她,从走廊走进隔壁的小空屋,关上房门,直视着墙上的一簇发散状的黑影,像是怒放的食人花——星陨故作如此,以显狰狞。
“我知道你和十二岛的关系。”吴老师这样说,故意压低声音,以免门外有人偷听,“你应该注意到了吧,不久前响起的钟声。”
星陨没有发声。
“十二岛的钟声从来没有这么频繁和集中过。”他说。
星陨不像吴老师般兴奋,因为她知道,之前敲钟的都是她自己,只是这次换了人。
“那钟声好像在提醒谁去注意它,这一定是一个信号。”他说。
星陨变换了影子的模样,改为她印象中张思议的剪影,不过没有出声。
“谁也不知道那里为什么会有个钟。直到最近它才出现。”他说。
星陨在心里默默嘲笑吴老师的不知情:因为最近我才把它做出来,照着“捡”到的铃铛做成了放大版。她回忆起从大一的收藏品中翻出一只瓷铃铛时的喜悦心情。
此刻,看着眼前身形包裹得十分臃肿,爱在年轻人前装腔作势的吴老师,星陨又变换了影子的模样:是个戴着麻布套的无脑人轮廓。
“我推测,那钟声正是十二岛的信号。而刚才声响如此频繁,代表十二岛本身苏醒了。没错,我知道十二岛有自己的意识,这里不仅仅是被那个自命为国王的流浪汉所掌控的。”吴老师说。
“哦。”想要保持沉默的星陨,不小心发出了声。
听到这一声,吴老师更加摩拳擦掌。他几乎要上前走近墙壁,但还是控制住自己,以便稳步得到星陨的信任:“我说过了我知道你和十二岛的关系。你才是这里最原始的生物类型。十二岛是你的母亲。”
星陨停止了调皮的影子游戏。
在她记忆中可以称之为“最初”的时刻,十二岛还有许多和她一模一样的“孩子”。但是“孩子”们纷纷离开了,只留下星陨一个。
“他们离开,是因为十二岛不需要多余的孩子……对了,只有我留下来,是因为只需要我。”意识到孤独的星陨这样对自己说。她在十二岛的地上与地下来回出没,她和十二岛紧紧连接。不知是她在影响十二岛,还是十二岛回应了她,这个小世界演变出了寂寞又坚定的规则,例如无法容忍两个同样的人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