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瑜高看于我了,我能力有限,所以只能庇护一县之民,若我借粮给泰山郡,不其县的百姓怎么办呢?这就是我的私心。”
诸葛瑾被他堵得说不出话,什么能力有限,能力有限你要太守印?
但是他仍然不想放弃,虽然是垂首的姿态,但是话语铿锵有力。
“除了这个,除了太守印绶,我什么都能给!”
“即使使君要拿走我的性命!”
一旁的符副官突然笑道:“说什么都能给,要你阿弟你给吗?”
“你!”诸葛瑾大怒,面色由白转红,愤然道:“使君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何必这样侮辱诸葛氏?”
他甩袖便欲离席,却听上座再次传来温和的声音:“实在抱歉,让子瑜兄误会了。”
他顿住脚步,没有回头,曹班的声音平和而缓慢,让人很快冷静下来:“我并没有伤害子瑜的意思,相反,我正是非常不希望伤害到子瑜还有令弟啊……”
旁边席案的副官要笑不笑的表情让曹班说的话听起来没什么可信度,他也不傻,那些来自正堂阴影处的视线一直跟随他而移动,让他莫名联想到在即墨学院展板上,几个没有画像的优秀学员。
“粮草可以让你带走。”
诸葛瑾因为这突然的松口而不得不再次抬头,惊讶地看向上首的年轻郎君。
烛火和阴影交互之下,他右眼的疤痕比白日看起来更加显目,眉宇间的疲惫藏也藏不住,诸葛瑾能感觉到其中的愁绪,明明此刻宴席中,自己才是处在下风的那个,他在为什么而发愁呢?
曹班揉了揉眉心,叹气道:“仅此一次,不其县粮草也不富余,这不是在诓骗子瑜。”
诸葛瑾等了半天,没有听到曹班再提什么交换的话,他撑着脑袋,头微微侧着,似乎是睡着了,正堂也无人说话。
就,就这样结束了吗?他借到粮了?
诸葛瑾忐忑不安地伏首,正要开口道谢,却听曹班又突然开口道:“哦,对了,阿亮聪慧可爱,学院师长都很喜欢他,若是他有意,不妨留在即墨军事学院,我必然倾囊相授,无所保留。”
诸葛瑾内心警铃大作,小心拿捏着语气:“多谢使君,不必了,族中已为阿弟安排了蒙师。”
这次曹班终于没有再说什么了,学院的教官彭放起身,带着诸葛瑾离席。
牟氏家主第一个憋不住,开口道:“主公就这样放他离开吗?”
即墨军事学院有一大半用的牟氏地盘,如今牟氏和曹班利益高度绑定,曹班借粮他也和割肉一样心疼。
曹班伸了个懒腰,用筷子戳饭碗,神情厌厌地:“好歹也是世家长子,都要死要活了,我还怎么留?”
牟氏家主唉声道:“那,那也不能答应借粮啊!”
“谁说我答应借了?”
“啊?”牟氏家主以为自己听错了。
隔壁席的符柯吃完盘子里的肉,拍着肚子道:“主公方才说的是'粮草可以让你带走'。”
牟氏家主还是不明白,符柯直接从他案上夹走一块肉,在他面前晃晃:“被他带走,可不代表能进他肚子。”
说完,符柯嗷呜一声,一口将肉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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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瑾抱着弟弟,被彭放领到了院中,果然,整整二十车的粮草已经整齐地排放在院中两侧。
这不可能是晚宴之后才准备好的,曹班没有说谎,他一开始就准备借粮。
彭放对待他的态度不似午后的热情了,诸葛瑾有些惭愧,他确实误解了曹班。
第二天天亮,诸葛瑾上了马车,这辆马车甚至比来时接他们的那辆更为豪华,彭放安排完运粮的脚夫就准备走,诸葛瑾叫住了他。
“谢过彭教官,这马车之后我会让人送回不其。”
彭放全程没和他说话,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走。
诸葛瑾自讨没趣,诸葛亮从马车里探出头:“要走了吗?”
诸葛瑾点头,将弟弟的套在皮衣外面的衰服拉撑。
皮衣是今天早晨府衙的仆役送来的,只准备了一套,看尺码就是给阿亮的,有一点曹班没有说实话,不是即墨军事学院的师长喜欢阿亮,而是他们看出了曹使君对自己弟弟的偏爱。
诸葛瑾没有拒绝皮衣,他轻轻摸摸弟弟的头道:“曹使君是位君子,但是最好不要与之为敌。”
“为何?”诸葛亮歪头,“阿兄不是说,君子和而不同?”
车夫呼呵着催动马匹,车轮滚滚转动,马车里却十分平稳。
诸葛瑾看着窗外往后退去的不其县城,喃喃道:“也许是因为,无人能理解他的道吧。”
运粮的队伍一路平安无事出了不其县,进入琅琊王国。
琅琊王封地内有三条河流,人口和财力都在泰山郡之上,治安也相对稳定,只要沿着河道,向沂山的方向一直走,绕过山脚,便能抵达泰山郡治所奉高县。
这二十车粮草并不能填补全郡因为霜冻而造成的粮食短缺,但至少能留住一部分人。
只要城池里有人,一切就还有希望。
阿亮年纪小,经不起折腾,在马车里从早睡到晚,诸葛瑾为了让弟弟睡得舒适些,就让阿亮枕着自己的膝头,下半身麻得没有知觉了也吭声。
可就在他们行至琅琊国东莞县时,马车却突然停下了。
“郎君——”诸葛瑾正准备出声询问,就听见车夫在外面,略带颤抖的声音。
诸葛瑾连忙唤醒弟弟,撑着发麻的腿,掀开车帘。
路前方,是一大伙流民,正在慢慢以包围的姿态,靠近他们的运粮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