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光是这次次被拒,次次来见的,锲而不舍的精神,就是他也自愧不如的。
几天下来,郑玄终于忍不住,和荀昱提到了这个小郎君。
“是谯县曹府的二公子,曹班。”荀昱起身,引着他往院中走去。
郑玄隐约对这个名字有些印像,一时半会却又想不起来。
“他来求见是为何事?”郑玄问道。
“为求学。”荀昱叹气,两人面前是一个巨大的木箱子。
郑玄更加惊讶:“我看这小郎君,举止端庄大方,说话有条不紊,是个耐心治学的料子,伯条因何不收?”这样反复上门,又不明确拒绝,十有八九是因为什么原因在犹豫。
荀昱如实道:“因其祖父为故费亭侯,大长秋曹腾,这是我犹豫的事情。”
郑玄听到曹腾的名字,终于想起来,是为什么觉得曹班的名字熟悉了。
“曹班,曹家二郎!”郑玄瞪大眼睛,“是那位在党锢之忧时,不顾自身安危,在太学奔走传书的童子啊!”
郑玄一下有些愤愤然:“既是如此良才美玉,怎能因为出身被耽误了求学的志向?伯条糊涂啊!”
荀昱也露出了郁闷的神色,拍拍郑玄的肩道:“实不相瞒,我前日本已打算书信至颍川族中,叮嘱此事,曹二郎得知后,当日就送上了谢礼......”
两人面前的木箱足足有半人高,从外面看不出装的是何物。
荀昱一边打开箱子,一边轻笑道:“虽说是良才,但毕竟出身宦族,你也知道,这宦党以钱财做谢礼的风气,实在是......”
荀昱的话说到了一半,又生生咽了回去。
木箱打开,里面不是什么钱财布匹,也不是奇珍异宝。
是墨书在淡雅光滑的竹纸上,封装成册,一摞一摞整齐码放的经书。
“这......”荀昱的震惊已经不是能用语言表达的了。
“此礼,厚过万金!”郑玄抬了抬自己惊掉的下巴。
荀昱却愣愣道:“这,这礼我不能收......”
郑玄纳闷:“为何不能?天下不知多少文士想去你荀氏求学......”
荀昱苦笑:“可是我书信与曹家长辈,曹家不同意啊!”
回到肆舍的郑玄,谢绝了络绎不绝闻讯来拜师求学的儒生,有些辗转反侧。
郑玄每到一个地方,除了会拜访本地名士外,还会专门开坛将经——这也是他拒绝荀昱借住相府的邀请,坚持住民间肆舍的原因。
连日下来,他的名气渐渐传了出去,这个时代书籍珍贵,除了皇家,民间书籍流转往往仅限于世家大族。
想要在朝廷做官,光举孝廉是远不远不够的,孝廉只是门栏,类似与后世的编制,孝廉在东汉末年已经是泛滥成灾了,这种情况下,你虽然有了编制,也不一定马上能有你的职位,俗称“等缺”,那么这些孝廉就只能去实习。
实习期间会进行考课,考课通过的人,等到有了空缺,才能去填补。
那么考什么内容呢?
没错,考经学。
所以世家垄断书籍,其实就是垄断了做官的渠道,而向郑玄这样免费开公共讲课的经学家,就是儒生们眼中的活菩萨,他的名气自然而然就积累起来了。
郑玄少时家贫,曾经吃过没有书读的苦,能有今天的成就得到了许多人的帮助,因此他开坛讲经,也是出于一种“回馈社会”的心态。
但是一想到曹班的经历,他突然觉得,自己能做的,也许远远不止如此。
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脑海里闪过,但是抓不住。
一个时辰后,郑玄突然从榻上一跃而起,冲出院子,直奔肆舍的前堂,抓住掌柜,问到了初来相县时遇到的那对儒生父子的住处。
父子应门时的态度已经不复当日,恭敬无比,显然知道了郑玄的名气。
“想请问,郎君当时提到的,知晓历数的'二郎君',可是曹家二郎,曹班?”
年轻儒生点头如捣蒜:“正是谯县曹家的二郎。”
郑玄心道,果然如此!立刻与随行的门徒道:“启程,我们这就去谯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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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曹班得到了能去颍川求学的许可,终于决定返回曹府,向曹嵩辞行。
“父亲。”曹班走进正厅,她跟随她进来的两位少女,一个是她在曹府的贴身侍女阿姜,还有一个却是生面孔。
曹嵩看着这个自己养育了十一年的孩子。
她的个子不高,记忆中似乎总是比同龄的曹操矮一些,曾经来家中“观神童”的朋友们调侃,说两个孩子不像,他就会解释说,双生子不总是相像的。
曹班和人说话时,总是会直视对方的眼睛,就像现在这样,可是当他看向曹班的双眼时,右眼那道伤疤,又很难不刺痛他。
他知道,他们“父子”之间,必须由他先开口,他是想说些安慰的话,或者是氛围到了,他可能会和曹班道歉,她一定什么都知道了,从那双眼睛就能看出来。
曹班一直都是聪明的孩子,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可是当曹嵩开口,所有关心问候的话到了嘴边的话,却变成了:“你如今年岁大了,还是莫要像孩童时那样,成日与侍女们厮混。”
曹班笑了,目含星辰,仪态潇洒,让曹嵩都有了瞬间模糊性别的疑惑。
曹嵩咳嗽一声,正色道:“我已为你谈好陈国的边氏的族学,既然你身体无事,择日启程吧。”
他没有提及曹操要去太学的事情,也没有提及荀昱来信的事情。
得知经学大家郑玄就在沛国,他的三子曹德也到了要启蒙的年龄了,他想学习那些世族,将孩子们送至不同的老师门下,这才是父亲所说,延续家族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