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禧年纪小,煞有介事的纯真模样让不少人信以为真,夫妻俩从天亮磨到天黑,原房主简直饿快吐血了,才松口答应降二百块钱。
那时,金兆云对赵丽红傻呵呵地笑,说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然而实际情况是,房子还没搬进去,金兆云就在工厂被起重臂砸到脑袋当场没了性命。
赵丽红不是本地人,十八九时跟家里闹掰来宁城打工。她原在私营厂做小工,在厂子里是出了名的俏,一头用火钳烫成的油亮乌黑的卷发,一双丹凤眼万千风情,来说亲的把宿舍门槛都踏破了,但不论是同个厂的,还是城里居民户,谁都瞧不上,气得媒婆在背地里骂她外地佬,眼睛长在头顶上。
这双眼高于顶的凤眼还就偏偏看上了傻不愣登的金家二儿子金兆云。桂顺娣强烈反对,算命的说,赵丽红命硬克夫。脾气顶好的金兆云第一次拍桌子翻脸抗争,嚷嚷着不让赵丽红进门,他就断家里的生活费,场面一度失控。
后来桂顺娣看赵丽红,是怎么都看不顺眼。金兆云的离世更是验证了算命先生的判断,葬礼那天桂顺娣指着赵丽红鼻子骂,导致赵丽红脾气爆发,料理完金兆云的丧事后二话没说带着金禧搬到了新家。
六年级那年,赵丽红又将离婚后无处可去的金兰接了过来。姑姑那时还怀着身孕,半年后生下了表弟金歌。
一家四口在巷尾那间粉墙黛瓦的屋子也过了二十有余个年头。
金禧拉着28寸的行李箱在石板路上磕磕撞撞走了好一阵,就看到家对门装修工人进进出出的,她好奇探头张望了一会儿。
对门老宅有些年头了,前几年村子里兴起一股自建房翻新潮,有条件的人家都请了建筑队翻新,金禧家也是。
但除了对门。
对门只住着方老师一人,她是村里的退休老教师,老伴走了很多年,子女都不在身边,孤零零一个人也懒得折腾。
现在房子是里里外外整修了个遍,天井一侧多了一间卫生间,大门外坏了很多年的灯都换新了,还安上了灯罩。
不过,天井站着个一米八的光膀子型男,对金禧来说吸引力更大。
金禧扶着门,趁着他跟工人说话的功夫,将对方的背影瞧了个仔细,小麦色皮肤,大高个,宽肩窄腰,比例绝佳。她不禁感叹,这年头太卷了,连体力劳动者都开始注重身材管理了。
许是后背的视线太过灼热,男人转过身来往金禧的方向看,四目相对。
金禧本来没在意,又很快意识到不对劲,凝神去确认,不过两秒时间,她认出来了,手里懈了劲儿,行李箱长了腿似的往后溜。
与此同时,他的目光也落在她身上,徐徐地看了两秒,然后一字一字吐出来似的——
“金禧?”
高考后金禧向林祈越表白过,当时她一想到大学四年要天各一方,在离别的愁绪中少女心事渐渐勃发。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她自以为能读懂他的每个神情,以为他也喜欢她。林祈越是闷葫芦,那就让她来开口。
升学宴那天两杯酒下肚,她把林祈越堵到墙角,拉住了他的手。
“我们……在一起吧,好不好?”
金禧缓缓抬头,清晰地对上他的眼神。
他的眼神,不是害羞,不是忐忑,不是惊喜……而是和之前辅导她数学题时的眼神一模一样,是错愕,是不解。
金禧失魂似的任他把她的手甩开,然后呆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接受了现实。
原来,他不喜欢她。
后来金禧无数次回想起那时的场景,觉得自尊心被践踏,再也不想跟林祈越说话了,即使在家门口碰到也装看不见。林祈越亦是如此,两人似乎缔结了一份心照不宣的默契。林祈越大学毕业后就去了国外,关于他的消息就越来越少。
经年过去,他们都已长大,释然是长大的象征,代表她足够成熟去面对青春期那些尴尬的蠢事。
金禧在回忆中逐渐镇定下来。她不动声色地去拉行李箱,又试图佯装淡定,抬头冲他微微一笑,“林祈越,好久不见啊。”
林祈越蹙着眉,刚刚似乎不太确定,见她看过来,眉头骤然松开了。
他不动声色套上短袖走过去,手指扫了扫凌乱的头发,淡淡嗯了声,“回来过节吗?最近还好吗?”
金禧看着他不禁感叹,他长高了,少年人特有的稚气和圆润感已然消失,身形比之前要宽阔,不过依旧长在她的审美点上。
她说:“嗯,回来过节吗……怎么把房子翻新了?”
林祈越看着她,清隽的眉眼含着笑,“我打算回来定居了,刚把房子装好,晒几天就搬进来。”
“定居?你外婆家?”金禧很惊讶。
林祈越的父母都在广州,初三就回广州上学了,金禧听他奶奶说过他从国外回来后就在深圳工作,好像在大厂做程序员,职级挺高,也算是年轻有为。
“嗯,被裁员了。” 林祈越倒也没有刻意隐瞒。
金禧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没事,会找到的新工作的。”
林祈越似乎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大城市节奏快,房价又那么高,得一笔赔偿金,回来找个闲职,还能照顾照顾老人,过过田园生活,也不错。”
金禧怔了怔,随即笑了,看着他道:“你说的也对。”
林祈越的眉眼不自觉地也跟着笑了,轻声道:“你呢?在上海还好吗?”
大概是因为那点可怜的自尊心,金禧脑子里模糊地想着,啊,被他拒绝过,那不能表现出很可怜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