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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人嫌师兄被魔尊掳走后(170)

作者:夏野堂 阅读记录

施展这一法术,不论共享者虚弱到了什么地步,都被要求拥有至少一丝的清醒神智,否则,施术便不会成功。

而在整个过程当中,但凡共享者有过须臾的犹豫……有过片刻,不那么心甘情愿。

施术者便会被术法视为盗贼,受到严厉的惩罚。

燕庭霜用了很久,才明白过来——那都是针对他的惩罚:

他会慢慢地,失去“自己”。

并非是什么抽象的、虚拟意义上的惩罚。

而是一点一滴,从内而外,一种将人彻底肢解的凌迟。

最先失去的,是属于“燕庭霜”的性格。

如果燕庭霜足够敏锐,足够清醒,他早就会发现,自己性格的转变是如此突兀。

在仙魔之战刚结束时,他还能当机立断,靠出卖商卿月,为自己换一点可堪喘息的时间。

可是很快,在环境的打压、李清鹤的逼迫,还有旧日行为都败露的慌张之中,他竟渐渐沉入到另外的角色里。

他开始真心实意地感到后悔、感到愧疚——不完全是因为失去,不完全是出于自私。

燕庭霜从前简直没有体会过那些情感,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知道那是怎么来的,甚至会以为是自己幡然醒悟,也会为那种终于“高尚”了一点的情绪而高兴。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因为,不属于他的仙骨,在慢慢蚕食他的自我,他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却又不配像燕拂衣,以至于变成一个不伦不类的东西。

然后,是属于“燕庭霜”的爱恨。

如果说前世今生,爱也好,恨也罢,燕庭霜真的对什么人生出过这样的情绪,若不算他那位最初的、不知姓甚名谁的主人,就只有商卿月了。

即使前世被那个男人辜负至此,重生之后,他还是一头扎了进去,还为此害了燕拂衣。

可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燕庭霜突然就,感觉不到他对商卿月的感情了。

好像只剩下某种执念,而他自己都不知执念从何而来,那更像是一种冥冥中的惩罚。

再之后,甚至是属于“燕庭霜”的面孔。

其实较真地说,那本来也就不是属于他的东西,他原本是一只白兔,都还未能修成人形,自己都不知道如果靠自己修炼,什么时候才能化人,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让他成为人的是燕然,他吞噬了燕然的寿元,借燕然的骨血而生,因此那张面孔由那名女修赐予,看起来与她很像。

某一天早上起来,燕庭霜突然发现,他在失去自己的脸。

一天一天,他脸上慢慢长出一种很坚硬的东西,并不能算狰狞,却把整张面容模糊了,以至于一眼看上去根本辨不出轮廓。

到如今,即使是商卿月站在他面前,恐怕都不能认出他来。

……

还有很多很多:他的欲|望,他的习惯,他的修为……他在被逐渐蚕食成一具什么都不是的空壳。

到最后,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连“燕庭霜”在别人记忆中的存在,也开始逐渐被抹消掉了。

很多熟识的人不再记得他,刚刚打过招呼的人会转眼就把他忘掉,发展到严重的时候,即使站在人对面说话,对方也可能微笑着越过他,根本没有看见。

燕庭霜去延宕川之后,始终在尝试各种方法,渡过那条川去,去魔界找燕拂衣。

现在想起来,那种一往无前的执念、奋不顾身的勇气,其实也都一点不像他。

但当时燕庭霜还没有察觉,他在那里结识了一些伙伴,他们各有各的理由,却有着同样的目标。

一年又一年过去,不知道有多少次遍体鳞伤,甚至濒临死亡、舍命相救,或许那是两世以来,燕庭霜第一次获得一群真心相交的朋友。

他第一次体会到“真心”的意义。

可或许是作孽太多,以至于根本不配得到真心。

在《传承》的副作用下,一年一年,他们又都忘了他。

在又一次把队友护在身后,得到的却是感激而警惕的目光,与一句“敢问侠士大名”之后,燕庭霜终于崩溃了。

他披上一身破旧的灰斗篷,独自行走奔波,从此不再与任何人相交。

最后一次,他在很偶然的机缘下,终于越过天堑阻碍,来到了属于魔界的另一端。

却与另一群修士,被魔尊一网打尽,串上铁链,像牛羊牲畜一般,当做折磨守夜人的其中一个筹码。

那是燕庭霜五十年余来,第一次又见到燕拂衣。

他被泯然在一群惨兮兮的修士里,看着那人在日光中举起长剑,看着他那样货真价实的决绝,与理所应当得到的崇敬,他与那些人一起,被灼热的血溅在眉心。

燕庭霜在那一刻,突然间就懂了。

他终于懂了自己究竟做下过怎样的罪孽,又为什么会受到这样的惩罚。

从最开始,他就没有守过与赐予他生命的那个人的承诺,因此在偷来的一生里,再没有得到过一个会被真心兑现的承诺。

可那时,神明竟还给过他一次挽回的机会。

——不是重生,而是他的哥哥。

燕拂衣是世上最后一个能拯救他,也愿意拯救他的人。

可他永不知餮足,将最后的真心弃若敝履,敲骨吸髓,因此所有不属于他的,都会永远离开他,连一丝影子都不会剩下。

……后来,燕庭霜眼睁睁地见魔尊将燕拂衣带走,又浑浑噩噩地与那些被救的人混在一起,被救回人间。

他顾不上浑身重伤,在第一时间就拼命赶回来,想进入不弃山,想着哪怕远远地、悄悄地,在万千抬头仰望的人群之中,能够再看到那个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