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长大以后,弘晖才明白,自己当时能活下来是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耿姨娘又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
但是当是他只是觉得,自从耿姨娘救了自己之后,额娘对耿姨娘的态度似乎一下变了很多。
虽然在那之前,额娘从来没有在自己表露过对耿姨娘的态度,但是从日常的点滴来看,他还是隐隐察觉出,当时额娘是不喜欢耿姨娘的。
但是在那之后,额娘对耿姨娘就变得恭敬起来,甚至到了敬若神明的地步,就连家里面原来供奉着佛祖的佛堂,也改成了耿姨娘的长生牌位。
当时的他虽然觉得额娘的反应有些过度,但只当额娘是太在意他,所以才如此感激救了他的耿姨娘。加上对于救了他的耿姨娘,他也是心里感激的,也就没有多想。
而且自从那次耿姨娘救了他之后,额娘就会经常让他去庄子上看望耿姨娘和刚出生的弟弟,不过自己却很少过去。
他当时有些疑惑,额娘明明很感激耿姨娘,为什么不自己过去看望她?还有既然阿玛和额娘都很喜欢耿姨娘,为什么不把耿姨娘接回家呢?
弘晖记得额娘当时是这样回答他的。
“为什么要接回来?那就是你耿姨娘的家啊,是属于她和你阿玛的共同的家。既然是别人的家,那额娘自然就不能去打扰了。”
他当时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只是觉得这话有些怪,但是具体哪里怪又说不上来,在想不明白就抛到脑后了。
对于他的到来,耿姨娘似乎有些不高兴,但是在额娘的坚持不懈下,耿姨娘似乎也慢慢接纳了他,甚至到了后来他在庄子上还有了自己的屋子。
而在庄子上呆的时间长了,他对耿姨娘也渐渐熟悉起来。
和他所认识的所有女性长辈都不同,额娘的端庄、宋姨娘的温婉、李姨娘的娇弱……等等这些品质,在耿姨娘身上通通看不到。
耿姨娘就像是风一样,活地随性自在,每天不是上山打猎,就是骑马放风,就连上房揭瓦、下河捉鱼这种事都能干的出来,怎么高兴怎么来。
在耿姨娘身上,他看不到半点被束缚的影子,就好像她生来就是这般自由。
就算是在阿玛面前,耿姨娘也都是我行我素,而一向刻板严肃的阿玛面对这样的耿姨娘,却只有一脸无奈,就像是拿对方没办法一样。
在幼时的弘晖心中,耿姨娘就像是迷一样的存在,像人捉摸不透。
只是当时的他年纪还太小,想不透其中的关窍。
而等他稍微长大一点、有了自己的思考和判断,彼时的耿姨娘早就像母亲一般渗透到了他的生活的方方面面,那些不合理的地方,也早就在这些年的潜移默化下给下意识地忽略了。
直到康熙四十七年六月的那天的。
弘晖记得,那天是小福气,也就是弘昼,耿姨娘唯一的孩子的生辰,他跟着阿玛额娘来到庄子上给弟弟庆贺。
当时宴席很热闹,所有人都很高兴,但是弘昼却悄悄避开所有人把他拉到一个偏僻的地方,说要给他看一种他娘教给他的法术。
他当时不以为意,只以为是耿姨娘又琢磨出来了什么新奇的玩意,直到他看到了弘昼颤颤巍巍在他的面前飘了起来。
那一刻,他藏在心中的多年的疑问瞬间得到了全部的解答。
他终于知道他幼时得的那号称十死无生的恐水症,到底是怎么被治好的;也明白为什么额娘作为堂堂嫡福晋,会对只是区区一个格格的耿姨娘如此恭敬、奉若神明了;更明白皇玛法对耿姨娘那隐隐的忌惮和讳莫如深,是出自何原因了。
弘晖原本会以为,自己应该会觉得很震撼,甚至还会被吓到。
但是实际上,除了一开始有些茫然,他很快就平静了下来,甚至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应该一般。
所有的不寻常都在生活的点点滴滴中显露,只是他自己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而已了。
那天晚上,擅自泄露秘密的弘昼被阿玛和耿姨娘来了一个混合双打,额娘愣是没有劝住,凄厉的哭声响彻整个山庄、久久不能消散。
过后,阿玛单独找上了他。
他知道,阿玛是想让他保密耿姨娘和小福气的事。
他答应了,但是他问了一个一直藏在心中已久的问题。
“阿玛,这些年来你一直无条件地纵容着耿姨娘,几乎到了毫无底线的地步,是因为忌惮耿姨娘那鬼神莫测的能力吗?”
阿玛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有些诧异,却没有直接回答。
他只看着对面屋子里,正抱着还在抽噎的小福气安慰的耿姨娘,眼中是他从未见过的哀伤和沉痛。
“如果可以,我想一辈子就这么纵着她,但是,我怕自己是陪不了她的一生了。”
那一刻他明白了,阿玛早就已经把耿姨娘刻在了骨子里。
也是从那刻起,那丝一直埋在心中、对阿玛这些年对额娘忽视和冷落的不满,也都烟消云散了,就连着对耿姨娘和弘昼的那点隔膜,也都没有了。
那天过后,他的生活一切如常,除了和庄子的来往更频繁了外,好似没有丝毫变化。
不过虽然他的生活没有变化,但是外面的世界却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这年九月,当了三十几年太子二伯,被皇玛法以“赋性奢侈”、“暴虐淫乱”、“语言颠倒,竟类狂易之疾”等理由废黜了,成了大清建国以来第一个被废的太子。
而太子的被废,在朝堂上引起了巨大的震动,无数太子党羽因此事受到牵连,每天都有人被打入大牢,贬官、乃至丧命的人不在少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