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顿了顿,接着说:“吾不担心鬼切,吾担心自己。”
“哟,堂堂源氏公子,盛名在外的大阴阳师源赖光,也会有这种凡人的情绪?”黑猫逮着机会就跟他抬杠,仿佛忘了自己的嘴上功夫其实远不如人家,“不过鬼切是源氏重器,根骨不凡,你一个肉体凡胎确实更应该担心自己。”
琴酒扫过黑猫映在水底的影子,两根手指揪着它后颈皮拎起晃了晃,吓得它以为自己要被丢进水中,不由自主地炸毛挣扎。
“源赖光!你要对本大爷做什么?”
“吾以为汝之大脑遗落在外,便想试看看,能否从你皮毛间将其抖落出来。”琴酒的抬杠虽迟但到,依然平淡里带着扎心,“原来吾错算了,汝并无大脑……之类的,可用于思考的器官。”
说完,他收回手,捂着黑猫当暖手炉。
黑猫冲他龇了龇牙,表情很用力,爪子却好好收着,突出一个色厉内荏。
“你到底想说什么?……不对,你到底在担心什么?”杠是杠不动了,黑猫扒拉扒拉胡须,面无表情地问。
问这个,它也没有要打探琴酒心思的想法,就是纯粹的没话找话而已。
琴酒仍注视着水中的倒影,语气微妙:“在汝眼中,吾,确是源赖光无误?”
黑猫:我小问号今天就有一百个朋友!
“嗤。”黑猫发出漏气似的笑声,“听说你们人类一旦在某些领域达到顶峰,脑子……或者精神方面就会出现奇奇怪怪的问题。本大爷原来不信,现在看你这样,倒是有点信了。”
“来,形容一下汝眼中的吾。”琴酒不理会它的嘲讽,缓缓从腰间抽出折扇,仿佛老师拿出了他的戒尺,在黑猫头上一敲,“从相貌开始。”
“我说你是不是真疯了……哎哟!”
黑猫还想借机损他两句,被加重力道地敲了两下后,抬爪抱住脑袋,好一阵龇牙咧嘴。
“行行行,说就说!”
它鼓起双颊,气呼呼地说:“长相是吧?我仔细看看啊,一双修长的黑色眉毛,眉毛下边是……诶这眼型叫什么来着?哦对了,丹凤眼,嗯,墨色的丹凤眼,还挺好看的,就是眼角这两撇好像用胭脂勾出来的红痕有点奇怪,杀气太重。话说人类里的雄性也开始涂脂抹粉了吗?”
琴酒瞅准了时机举起扇子敲在它爪子上,板着脸说:“废言。继续。”
说着,他重点观察自己的眉眼,眉型眼型没有问题,但倒影里没有眼尾的红痕,瞳孔颜色也不是黑色。
黑猫瞪他一眼,吹了吹自己的爪子,气鼓鼓地接着说:“鼻梁很高,嘴唇薄薄的……哇!你不是真涂了胭脂吧?嘴唇是正红色的,非常艳丽的那种红!头发黑漆漆的,皮肤又很白,白的都没人气儿了,也就只比雪妖差一点。”
说到这里,它停顿了几秒:“怎么说呢,这长相用我们妖怪的眼光来说,难看!”
最后一个词黑猫甩得掷地有声,跟摔炮似的,仿佛前面那么多铺垫都是为了引出这句简短的评价。
但这次,琴酒的扇子却没有敲下来——他正在仔细端详自己的倒影,试图贴合,或者找到与黑猫的形容不同的地方。
比如黑猫说的是黑发,他看见的是银发。黑猫说他嘴唇红得艳丽,而在他看来甚至有些因为冷空气造成的苍白。
分辨出以上的认知偏差后,琴酒松了口气。
妥了,他不是源赖光,更不是源赖光的转世,这里就只是一个纯粹的幻境或梦境而已。
“明日,随吾一同接鬼切。”打消顾虑,琴酒拿扇柄戳戳黑猫的耳朵尖,抱着它往房间里走。
黑猫抱住耳朵,警惕地反问:“为什么?”
直觉告诉它琴酒不会说什么人话,但它还是嘴快地问了。
“鬼切如若发怒,吾正好将汝扔出去承担它之怒火。”琴酒没有让它失望,说的果然不是人话。
黑猫:呵,我预判了你的预判,四舍五入就是我赢了!
盲目乐观.jpg
房间内,赤井秀一正在擦剑。他用半天时间完成了源赖光三天的工作量,相当于白捡两天半的带薪休假,这会儿心情不错。
房内的光线有些暗了,他抬头看见琴酒进来,随手一挥,四周的烛灯自发点燃,被夜风摇曳出错落光影。而他坐在光与影的交界处,神色平静。
琴酒莫名就觉得感慨,原来他们还有像这样相处的时候。
“京都神社的巫女让人递来拜帖,您的随从代替您出门办事了。”赤井秀一低头看着剑刃,专注得如同凝视一段尘封的记忆,“需要我将他换回来吗?”
琴酒摇摇头:“不必。”
赤井秀一正要回答,却见黑猫支棱起脑袋,鼻子嗅了嗅:“你也是妖怪啊?狐狸精?”
不得不说,黑猫真的有点东西,毕竟就算是琴酒,也没办法这么精准地在赤井秀一雷区蹦迪。
没见赤井秀一怎么动作,剑刃已经架到它抻直的脖颈上,银白的锋刃照出它陡然瞪圆的眼睛,还有赤井秀一身后狂乱舞动的狐尾阴影。
琴酒数了一下,不多不少正好九条,跟玉藻前大概一个级别。
于是他毫不犹豫递出了黑猫:“一年将尽,吾尚未送过汝像样的礼物,此为吾一点心意,望笑纳。”
黑猫整个身体都是僵的,不敢动弹,只有那张嘴可以自由活动:“源赖光公子,您是阴阳师,不是阴阳人……”
“动手吧。”琴酒直接把它丢了过去。
黑猫一头扎在地上,刚要站起,剑尖就抵在了它脑门上。它只能抬起眼皮看向上方,毫不意外地收获了一张锅底黑的俊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