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几人亦深知宝玉的呆病,一个个的都捂着嘴笑,这宝玉年岁虽长,心性却丝毫未变。
“老太太,”贾宝玉顺势猴了上去,他抓着贾母的袖子:“姑母去得早,也没给林妹妹留下个兄弟姐妹的,妹妹一个人在家住着难免寂寞,我们家里旁的不说,姐妹们却很多,不是我自吹,我们家里的姐妹,比旁人强了太多,就是放进宫中当娘娘也使得,妹妹住我的家,也有人陪伴。”
贾宝玉自觉这番话讲得入情入理,秋波双目期盼地望着贾母,盼着她点头应下。
未曾想到,对他千依百顺的贾母,这次却摇头拒绝:“你妹妹与你这些姐妹不同,她家里没个管事的,全靠着她操持,一家子大大小小的事,且脱不开身,好容易才能到我们家小住几日,松快松快,却是无法久待的。”
贾母这话一出,满屋子的人都看向了黛玉,王熙凤是亲自掌家的,深知管家如何繁琐,即使林家主子少,但金贵的五阿哥可住在他们家,要操的心可半点不少,没想到纤纤弱弱的黛玉居然能撑住,收起哄着老太太玩的心态,认真对待起黛玉来,就连形同槁木的李纨,都对黛玉高看几分。
其余人等亦各有思量,如三春姐妹,他们出身尴尬,贾府中又是名正言顺的少奶奶管家,莫说一大家子,就连院子都没亲自管过,对于黛玉,既羡慕又佩服;四平八稳的宝钗都没忍住诧异,好奇地看向黛玉。
更有父母早亡的湘云,家中婶母也不是个慈和的,每日里只会诉苦家中入不敷出,盯着他们姐妹做针线,对她全无教导,她只求着能被接来贾府松快几日,从没想过还能当家做主,原来有父亲呵护是如此情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纵然屋子里还是纷繁热闹,湘云却只觉天地茫茫,唯剩她一人,一段心酸浮上心头,她怔怔地看着黛玉,幻想着她父母如若还在的样子,一时间便也呆了。
唯有贾宝玉,听了贾母的话,他一跃而起:“什么,林妹妹在家中还要管劳什子的家,这可使不得,女孩儿合该被呵护,本来是水一般的女孩儿,再沾不得那些俗物的,老祖宗,快给姑父送信,让妹妹别接触这些事了。”
这话一出,宝钗垂下眼,拿起放在膝盖上的宫扇轻遥,不言不语,只心头讥讽着这少爷天真不知世事,全不知管家理事对于女子的重要,三春囿于身份,对管家之事不敢张嘴,心头觉着不对,却也不敢辩驳。
只剩下黛玉歪着头打量宝玉,嗤笑着说道:“贾家哥哥这话,说得却不对,居家过日子,谁又能离得开柴米油盐,若没人打理你说的这些俗物,我想着你也没这闲暇去琴棋诗书。”
宝玉自出身以来,便是千般宠万般爱的,何曾听过这么不客气的话,被黛玉这般一说,宝玉直直愣住,张口结舌的说不出话来。
王熙凤最是精乖,忖度着两人这番话,在老太太看来,不过是小儿女拌嘴罢了,此时最是需要大被一掩,将事情囫囵过去。瞧着外头日头当空,将屋檐下的鸟儿都晒得蔫蔫的,只有气无力地叫着,眼珠一转,王熙凤便有了计较,她拍着手,笑着说道:“好了,我的宝二爷,我读书少,也不知道什么琴棋诗书,柴米油盐的,我只知道现在到时辰摆放了,听着有娇客过来,厨房里卯足了劲,也让林姑娘尝尝京中的菜,与江南相比,可差到哪儿去。”
黛玉见贾宝玉那满脸涨红模样,暗自好笑,这番争执她占了上风,无意再和贾宝玉争吵,她轻轻笑着:“二嫂嫂这话说的可是折煞我了,京中汇聚天下精华,自是极好的,更何况二嫂嫂亲自操持,更不会错。”
被黛玉这番话恭维地心神舒畅,王熙凤得意地扬起眉,对着平儿说道:“听到林姑娘说的话了吗,还不快将菜呈上来。”
平儿屈膝走了出去,王熙凤和李纨走到贾母身旁,一人一边的搀扶着她,薛姨妈念着王夫人,一直心神不宁的,见此机会,忙和贾母告辞离开,贾母也不多搭理,只乐呵呵地招呼着宝玉和黛玉到了饭厅。
依然是几年前那张老君祝寿紫檀八仙桌,贾母坐在上首的位置,左右下首第一为宝玉和黛玉,三春顺着宝玉而坐,湘云、宝钗依着黛玉往下,至于王熙凤和李纨,一如既往地站在贾母身后,伺候这她用膳。
小丫鬟飞快地将菜放入攒盒,小跑着进了院子,交到二等丫鬟手中,二等丫鬟将菜从攒盒中拿出,交给大丫鬟,最后才由鸳鸯将菜一道道的呈了上去,一边放着菜,一边柔声和贾母讲着这是什么菜,做法如何。
倒是个贴心的,黛玉瞧着鸳鸯仔细地模样,心中暗自点头,她管家时日不短,自诩也能识人,冷眼瞧着,外祖母家的丫鬟,即使是粗使婆子,也比外头体面几分,更别说那些近身服侍老太太、太太的那些人了,派头大的与江南那边人家的小姐也没差,脾气更是十足,她在来的路上都隐隐听见了丫鬟的争吵之声,这般情景绝非家族兴旺之相。
黛玉胡思乱想之时,鸳鸯已经将满桌子的菜摆好,贾母一一看过,满意点头,在王熙凤服侍着吃过第一口菜后,贾母指着桌上的莲藕说道:“敏儿给我的信里说过,玉儿夏日最爱这些水里的吃食,这是你二嫂嫂特意吩咐人做的,瞧瞧可否和你口味。”
黛玉眨眨眼,将浮现的泪意眨散,深感于贾母的爱女之心,夹起莲藕轻咬一口,细眉微不可察地凝起,随即又松开,勉力将这片藕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