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不止一次听王夫人说过,林家姑娘似有先天不足,身子不甚康健,这次亲眼见了,果然眼前姑娘娇娇怯怯的,再一看,这屋子里甚至没有摆冰鉴,只能靠着丫鬟用井水泼在地上降温。
想必这次带来的东西应了症候。
宝钗捏着袖中纸张,眼中露出孤注一掷神色。
在刚得知薛蟠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之时,他们将库房里压箱底的好东西都翻了出来,给五阿哥送过去,然而东西是收下了,却也没得到什么准话,实在是让薛姨妈和宝钗忐忑不已。
薛家是皇商,皇在前,商在后,他们家的根基就是为皇家当差,只要五阿哥随意的一句话,薛家本就走下坡路的家业,就要分崩离析。
宝钗母女忧虑不已,她们不敢对五阿哥生出不满,只日夜想着如何求得谅解。
商量来商量去,还是觉着找黛玉从中转圜靠谱,贾母已经伸手拉了一把,剩下的事情她们必须做好。
奈何王夫人左了心性,想着与贾敏的不虞,一心仗着舅母的身份,要压黛玉一头,午间宝钗已经听她母亲说起来早些时候的那场风波,听到是胤祺为黛玉张目,只觉眼前一黑,对这姨母不是不埋怨,只求黛玉别因为王夫人的事,迁怒到薛家,为他们岌岌可危的家业雪上加霜。
“林姑娘”宝钗客气依旧,她尝了口冰酪,感受着凉意在口中爆开,她关切地看着黛玉:“可找了大夫瞧过,大夫如何说。”
黛玉素手端起汝窑天青菊瓣杯,抿了口温热的牛乳,笑着说道:“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这几年找了无数的大夫看,就连太医院掌院的都请来看过,只说要好生调养,不能贪凉,于其他处却也无碍。”
“太医可有为林姑娘开什么方子?”宝钗蹙着眉,犹自询问。
到了这,却有些交浅言深之意,黛玉若有所思望着宝钗,接着说道:“不过是开些滋补养身的方子罢了,幼时便吃着人参养荣丸,关外林子里那些数百年的野参入药,更别说那些燕窝鹿茸的,每日按着太医的吩咐好生吃着,倒也有几分作用。”
原本信心满满地宝钗,听了黛玉这番话,心生犹豫,但想着躺在床上哼叫个不停的薛蟠,宝钗一咬牙,将袖中的东西抽出。
“好叫姑娘知道。”宝钗温婉笑着:“我幼时却也有喘嗽之症,瞧了不知多少大夫,费了不知多少银子,都没见好,索性老天垂怜,找着一个秃头和尚,给了个海上方子,每每犯病,吃上一丸便也好了我父亲见这秃头和尚的方子有效,又找他问了个养身的方子,说是对胎中带来的弱症最是有效,妹妹若不嫌弃,拿回去试试,说不得便对了你的症。”
黛玉接过宝钗手中的方子,满目只见各种贵重药材,绝非一般人家承受得起,她将方子递给雪雁收好,叹息着说道:“可见我这病确是富贵病。”
宝钗见着黛玉受了她的示好,只觉着更有把握,她笑着说道:“我们这样的人家,这几两人参鹿茸倒也不怕费不起,你好生养好身子,不让家里操心,这才是孝顺呢。”
“宝姐姐,”黛玉歪着头,冷不丁地问道:“那秃头和尚给你开的方子,也是这般吗?”
“哎哟,要是这般却简单了。”宝钗苦笑着:“我那方子最是刁钻古怪,什么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夏天开的白荷花蕊,秋天开的白芙蓉花蕊,冬天开的白梅花蕊,还有什么雨水这日的雨,白露这日的露,霜降这天的霜,小雪这日的雪,桩桩件件,且将人折腾地有苦说不出来。”
“就是这次,我哥哥在外面惹出天大的祸事,一开始也只是为了替我找药。”
说到这,宝钗葱削似的手指紧紧捏着帕子,青白地几乎都要瞧不见血色。顺势说到:“我哥哥前些日子在街上冒犯了你,等回家后我妈妈已经狠狠地罚了他,很是受了番罪,现在还躺床上起不来,他知道错了,等好了后再去负荆请罪。”
宝钗说完这番话,僵在椅上,等着 窗外竹影沙沙,风一吹,竹叶婆娑而响,日头透过竹叶,徒留下圈圈光晕。
这份竹叶之声,却只让宝钗觉着心烦意乱,她垂下眼,默默等着黛玉的回话。
黛玉在贾母屋中见到宝钗之时,便预计到了这个场景,见着宝钗的诸般殷勤只是为了此时,倒有种预料之中的意思。
瞧着宝钗低眉敛目模样,黛玉并不打算用薛蟠造的孽来为难,她更知道,宝钗说着让薛蟠负荆请罪,实际上还是想探听到胤祺的态度。
“负荆请罪倒也不必。”黛玉挥挥手,拒绝了这份提议,京中权贵颇多,更是人多嘴杂的,若是被人看在眼中,发挥成胤祺仗势欺人,在康熙面前奏上一折,却是得不偿失:“你们之前送来的东西,我也见过,桩桩件件都是好东西,五阿哥做主,将那些东西折成了银子,送给了被戏弄的那个姑娘,也算是物尽其用。”
宝钗的脸突然涨得通红,她们这些日子里,推断了无数次黛玉可能的反应,也商量好了无论对方提出什么要求,都尽全力满足,却没想到黛玉却只念着那个在街边卖花的女子,在无数次的推演中,宝钗和姨妈从来没想到过这个事。
“是我们疏忽了。”宝钗掐着虎口,让自己冷静下来,短暂地羞赧褪去,她瞬间想到了解决办法:“我哥哥对那姑娘轻佻,实在是罪该万死,我想着那姑娘必然是个不错的,既然哥哥害了她的名节,不若我家请了媒人去她家中,让她风风光光嫁给我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