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询问:“万岁爷给大公主找到哪家子弟?”
胤祺眼神如水般温柔,说出的话却让听了的人只觉彻骨地寒,他讥讽笑了两声:“宫中那位万岁爷一心想着与准噶尔开战,必然要与蒙古维持好关系,大公主的婚事,不外乎是蒙古那边的台吉。”
果然,黛玉眨眨眼,只觉着心头好像压了大石,格外沉重,她深深呼吸,将心底的沉郁之气吐了出来。
“要不我进宫和母妃说一声,将这薛家姑娘名字划掉?”胤祺随意问道,在许多人看来天大的事,对胤祺而言,不过是说句话而已,黛玉完全没有必要为了这种小事伤神。
“先等等,”黛玉沉吟着,却没有应了胤祺的话,彼之蜜糖我之砒霜,薛宝钗是何想法尚且未知,直接插手她的人生未免过于傲慢。
黛玉索性从竹榻上下来,踩着绣鞋,走在桌案旁,天青色冰裂纹香炉中四合香袅袅升起,古拙到朴素的香味,将夏日的燥热压下几分,洁白如茧的宣纸被铺开,黛玉斟酌着落笔,写下封信,隐晦地讲大公主伴读一事说明。
等弄墨听了吩咐,将这封信送出去后,黛玉的忧愁总算散了些:“事情都和薛姑娘说了,看她如何计较,若她不愿,还得请阿哥求宜妃娘娘帮帮忙。”
到底是转弯的亲戚,蒙古总是不如京中繁华,若薛宝钗是不知缘由,被选成了公主伴读,趁着还未入宫,多少还能再转圜一二。
看在两人相识一场的份上,黛玉能做的已经都做了,她与薛家姑娘的关系,且没到苦口婆心劝说的地步,那薛宝钗心智坚定,想必能在权衡之后,做出合适的决断。
胤祺随意地便应了,薛家这般家世,根本就入不了贵人的眼,薛宝钗在或不在大公主的陪读名单中,对大局毫无影响,都不要惊扰到皇太后,宜妃一句话便能解决,比起薛宝钗如何行事,胤祺更关注黛玉胃口不佳。
“妹妹,又找了个擅长淮扬菜的厨子过来,我瞧着你又清瘦了几分,总得吃些东西,身子才能康健。”胤祺苦口婆心的,再次劝着黛玉用餐。
黛玉蹙起眉头,自从入了夏,暑气起来后,她总觉着胃口不开,对什么吃食都兴致寥寥,一个菜能夹上三筷子都算吃得多的,每日都倦倦的。
“阿哥,你这又是何苦,每年夏日我都如此,等凉下来也就好了,那些厨子找了一个又一个,费了多少功夫,又招惹了多少口舌。”黛玉苦口婆心地劝着:“到底是我身子弱,又何必每年这么折腾一次。”
每年夏天都有一遭的事儿,胤祺却一如既往的上心,他到处搜罗着手艺精湛的厨子,京中谁不知道,那早早出宫住着的五阿哥,不爱美人不爱宝剑,独爱那一口美食。
胤祺的这个爱好,也不是没有被大阿哥和太子笑过,甚至连康熙都觉着这未免娇气了些,不似满人的巴图鲁,隐隐想过不许胤祺再做这种事,但谁让胤祺是皇太后亲自带大的皇子,康熙刚露出点意思,就被皇太后挡住,转念一想,反正他不缺成器的儿子,索性就让胤祺当个富贵闲人,等太子继位后封个亲王,悠闲一生也未尝不可。
甚至在康熙最隐秘的心思里,他恨不得胤祺更加耽于享乐一些,也就默认了胤祺的行为,可以说,京中手艺最好的厨子,都被胤祺叫来做过菜,就连御厨也不例外,只要是能让黛玉多吃两口,赞声好的,都留了下来。
也不知是好或不好,能得黛玉一个好字的厨子,并没几个,这也让林府没被胤祺每年请来的厨子挤满。
“在这莲子羹是那师傅的拿手好菜,妹妹试试,与贾家那荷叶莲蓬汤比起来如何。”胤祺却恍若未听到黛玉的劝解,亲自揭开舞文拿来的盒盖,从中拿出一个翡色玉碗并几碟南边小菜,摆在桌上,哄劝着黛玉多喝几口,话中那攀比之意,直让黛玉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师傅不愧是胤祺特意请人从南边找来的,那食盒刚解开,莲子的清香便溢满屋子,直叫人食指大动,那些守在旁边侍候着的丫鬟们,不由地咽了咽口水,然而这些人中并没有黛玉,黛玉捏着甜白瓷的勺子,随意地在碗中翻搅几下,漫不经心地喝上一口,随后便放了下来,洁白的莲子羹在翡碧的碗中晃荡。
“这莲子本就清甜,用一堆糖啊盐啊的煮着,反倒失了本味,要我说,咱们园子里那满湖的莲蓬,直接去摘几个吃,才是正好呢。”
“这有何难。”胤祺好似听不出来这是黛玉的推脱之言一般,他一拍手:“船都是现成的,现在就找几个船娘,立时就能吃上。”
黛玉反倒提起了兴致,她坐直身子:“让船娘去摘有什么意思,就得自己摘才好玩。”
对于黛玉的要求,只要不伤害她的身子,胤祺就没有不应允的,这次也不例外,他笑着吩咐弄墨,赶紧去将船只准备好,他要与黛玉一道游湖。
等弄墨离开后,胤祺抬头望着天色,日头开始西斜,却仍然耀眼,他柔声与黛玉商量:“现在正热得厉害,却湖上只怕更晒,不若再稍微等等,等到日头西沉,正好趁着晚霞,伴着晚风在湖上泛舟,才叫惬意。”
黛玉亦露出淡淡的期待笑容。
事情便这么定下了。
胤祺一声吩咐,整个园子都动了起来,唯独黛玉待着的屋子旁边,听不到一点声音,丫鬟们路过时恨不得将脚步放轻再放轻,唯恐扰了主子的雅兴。
黛玉望着天色,离黄昏还有段时间,她拿出棋盘,招呼着胤祺陪她下棋,棋子交错落下,棋盘上黑白两色逐渐增多,好似是被时间填满,一局将完,斜长的金色蔓到棋盘之上,金丝楠木与夕阳交相辉映,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