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时的景仁宫中,中药的味道盘桓,就连空气闻着都泛着苦味,这不得不让康熙想起孝康章皇后最后的日子,也是同样苦涩地汤药味,经年不散。
止住宫女的通传,康熙问明了佟佳皇贵妃在屋子里躺着歇息,自往里屋而去。
此时正是康熙平日里批阅折子的时候,即使佟佳皇贵妃派了人过去,也未想到康熙会这个时辰过来,佟佳皇贵妃未施脂粉,恹恹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将近透明。
见着康熙突然过来,佟佳皇贵妃连忙从床上挣扎着起来,便要行礼。
康熙尽管知晓佟佳皇贵妃病了,却从未见过她卸下脂粉的模样,骤然见着,他心头大恸,忙三两步走过去,大手微微施力,将佟佳皇贵妃按住:“表妹与我何须多礼,今儿个身子还是难受吗?太医难道都是吃干饭的不成。”
说完,厉声吩咐梁九功,将太医院院使请来。
佟佳皇贵妃苦笑着止住康熙的动作:“万岁爷,我的身子我自己知晓,已经是好不起来了,何苦再喝那些苦汤子药。”
康熙略懂医理,令人将佟佳皇贵妃的医案送来,细细翻过后,心知对方所言不差,从脉象看,已经是在熬日子的油尽灯枯之相。
“表妹不必多思,”康熙强抑住心酸,勉强笑着宽慰:“我大清朝人才济济,难道还找不到一个治病的人不成。”
佟佳皇贵妃淡淡笑着:“天命自有定数,如何是人力可违。”
这个道理,康熙只能比佟佳皇贵妃更明白,饶是以全天下之力供养,世祖皇帝也没有熬过天花,英年早逝。
“万岁爷,这些年臣妾在宫中,得您关照,日子过得很是舒心,唯有一件事,实在放心不下,求您成全。”佟佳皇贵妃挣扎着从床上坐起,喘着气靠在枕头上,断断续续地说着。
皇贵妃打理宫务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何况她还姓佟佳,康熙对她天然的多了几分纵容,他拍着皇贵妃的手,感受着手中如冰块一般的温度:“你和我之间,又何需用上求这个字。”
佟佳皇贵妃苍白的脸上浮现几丝红晕,她低着头,轻声说道:“胤禛那孩子,到底我养了一场,没两年就要到成亲的年纪了,我现在身子这样,想必是见不着他成亲了。但德妃又是万事不管的性子,等我去了,在宫中也没个人给他张罗,我实在放心不下。”
太子闹出的事还没几天,康熙也知他的处理委屈了胤禛,听了佟佳皇贵妃的话,他摸了摸嘴唇上的胡须,犹豫着问道:“表妹是想为胤禛相看?”
听了这话,佟佳皇贵妃精气神都足了些,她吩咐杜蘅将准备好的册子送进来,兴致颇高地递给康熙:“这是臣妾打听了的,京中合适的贵女,无一不是德容言功,样样出色的,万岁爷您看,从中选一个给胤禛当福晋,可行?”
康熙翻看着手中的册子,只见里头一页写着一个贵女的名字,后头附上贵女的家世籍贯。
“表妹这是相中了哪一个?”康熙探究地问道。
佟佳皇贵妃却柔声说道:“万岁爷,这些姑娘我瞧着都好,简直要将我挑花了眼去,还得您掌眼。”
康熙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前朝后宫息息相关,阿哥的福晋,代表的绝不止是她个人,还涉及到身后的势力,若佟佳皇贵妃已经定了人,康熙定不会让她如愿,甚至对佟家都得猜忌起来。
再如何善待母族,前提也是没有觊觎他的权利。
佟佳皇贵妃身为康熙的枕边人,自是不会犯这忌讳,她是对胤禛有愧疚,但这不意味会将胤禛放在佟家的利益之上。
康熙仔细地翻过,只见册子中那些姑娘们的家世,并非京中最显赫的人家,他慢慢看着:“表妹挑的,我自然放心,我瞧着费扬古的女儿就不错,这姑娘就给胤禛留着,等下次选秀,我指给胤禛。”
佟佳皇贵妃一惊,随即反应过来,此费扬古非彼费扬古,康熙说的,是步军统领乌拉那拉费扬古,而不是孝献皇后的弟弟,董鄂费扬古。
佟佳皇贵妃很快便想起了乌拉那拉家的姑娘,她额娘入宫的时候说过,那姑娘规矩礼仪学得极好,是当家理事的一把好手,胤禛就缺这样能掌家的福晋。
想到这,佟佳皇贵妃满意地连连点头,但康熙的这口头承诺,她不放心,她伸出手,将康熙抓住,哀凄地恳求着:“万岁爷,臣妾已经时日无多,胤禛虽非我亲生,我却也将他视作亲子,求您现在便为他指了婚,也算了了我的一个心愿。”
听了这话,康熙深深皱起眉头,作为帝王的威压散发出来,他最是讲究规矩,从祖上起便是三年一选秀,从秀女中找出出挑的,当做皇子福晋,佟佳皇贵妃所求的,却是破了规矩。
他立时便要拒绝,却见着佟佳皇贵妃殷殷期盼地眼神,佟佳皇贵妃与孝康章皇后本就长得有几分像,同样的景仁宫,同样的中药味,同样苍白的脸,让康熙将眼前场景与昔年孝康章重病之时重叠,生母早逝本就是康熙心中不能提的痛,往日场景重现,犹如针在康熙心中细细密密地扎着。
康熙将手抽出,佟佳皇贵妃失望不已,看向康熙的眼神支离破碎,康熙一顿,软了心肠:“这事朕记住了,你好生休息,别为这些事挂心。”
佟佳皇贵妃顺着康熙的话躺下,依赖、信任地看着他:“我听万岁爷的。”
出了景仁宫的康熙,茫然四顾,只觉着身边贴心人一个个的都在离开,在梁九功小心翼翼询问要去哪儿时,康熙终于下定了决心:“去宁寿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