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贾府的境遇如何,旁人不知,当家的夫人难道心中还没有数吗。庄子里送上来的东西一年比一年少,府中的人情往来,开销应酬,却半分也少不得,若非祖上经营有功,库房里还有些底子撑着,这么多人的嚼用都不知道从哪里出。
林姑娘是贾府的表姑娘,能够在她的婚事上出力,让她念着几分好,五阿哥从手指缝里撒出来的东西,都够贾府受用不尽的了。
王夫人居然为了昔日和贾敏姑母的那点龃龉,在此时对她发作,简直就是不分主次。
王熙凤被气了个倒仰,然而王夫人是她在贾府里的一大依仗,比起那心里藏奸的继婆婆,王夫人怎么说都是她嫡亲的姑母,少不得得听她的话,留在家里招待薛宝钗。
甚至,还得帮着王夫人收拾烂摊子。
王熙凤定了定神,僵笑着说道:“要不怎么说夫人最是怜惜小辈,既然夫人已经划下了章程,少不得得依着夫人想法办,周妈妈你回头和夫人说,她交代的事情我清楚了,那金钏儿就留在我这里,让夫人放心。”
周瑞家的知晓金钏儿这遭是受了无妄之灾,尽管她伺候的确实有不足之处,但放在平时,最多呵斥几句,也就轻拿轻放了,哪里会动这么大一场气。
“二奶奶,金钏儿服侍太太也许多年了,平日里再好不过了,太太素来也喜欢,不知今日怎么犯了糊涂,做了这种错事。”周瑞家的到底念着看着金钏儿长大的情分上,委婉的替她说了几句好话。
王熙凤却冷笑着,看着周瑞家眼神格外刺人:“妈妈这是想教我怎么处置,不若妈妈直接将金钏儿领回去。”
周瑞家的心重重一跳,咬着舌头后悔失言,连连磕头求饶,等见着王熙凤面色缓和了些,才告退离开,回去向王夫人复命。
等周瑞家的不见了人影,王熙凤坐在珍珠垫子上,定了定神,将这些事情在心中盘算过一遭后,心里有了成算,才大声向外头喊道:“将金钏儿带过来。”
守门的小丫鬟只听见屋子里隐隐约约传来的呵斥声,半点也不敢偷听,正看着屋檐下鸟笼里的八哥痴痴发笑,冷不丁地听到了王熙凤这句话,浑身一阵,撒腿便往平儿屋子里跑去。
却是金钏儿现在正在平儿屋子里。
金钏儿脚步虚浮而无力,整个人都要倚靠在平儿身上,平儿厉声叮嘱小丫鬟们看严门户后,才搀着金钏儿往她屋子走去。
作为贾琏的通房丫头,王熙凤的心腹丫鬟,平儿在偏院里有一间不大的房间。
掀开藏青色的粗布门帘,不大的屋子里摆放着一张小床,一个箱子、再一个桌子、两把椅子,所有家具俱朴实无华,毫无雕刻,这几件东西一摆,屋子里放得严严实实,只留下小小的转身之处,
金钏儿也不是第一次过来,她熟门熟路地在平儿屋里的椅子上坐下,整个人如同泥一般的瘫下,她一路上紧紧咬着嘴唇,苍白的嘴唇上露出鲜红的血珠,脸上全是泪痕,整个人狼狈地不成模样。
平儿叹了口气,从水壶了倒了些热水,又亲自捧着黄铜脸盆过来:“好姑娘,先洗干净脸,这个模样主子看了又如何会喜欢,打理整齐了,等我们奶奶见你,也能多分辨几句。”
金钏儿平日是个活泼性子,今日到了平儿屋子里,却什么俏皮话也说不出口,她沉默地将帕子拧干,擦干净乱七八糟的脸,又从平儿拿来的妆奁里,拿出梳子将乱糟糟的头发梳顺,再抹上一层薄薄的茉莉花粉,换上平儿洗干净的衣裳,瞧着又是体体面面的大丫鬟模样。
金钏儿平日是个活泼性子,王夫人也最喜这点,心情好时还会与她说笑几句,平日里当值也不是那么的滴水不漏,哪里做得不到位,左不过是挨两声骂。
骤然被王夫人这么劈头盖脸的来了一顿,金钏儿只觉着她这辈子的脸面都被王夫人撕下来,踩在地上。
听了平儿的柔声劝慰,刚止住泪的金钏儿又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她哽咽着对平儿说道:“平儿,我们也算是一道长大的,我也不瞒你,夫人那些话,真真是将我说得无地自容,我还有何面目回正房当差,我恨不得找个井就这么跳下去,也不算丢了爹娘的面子。”
平儿心头一惊,分明已经到了夏日,她却觉着一阵阴凉的风从后背吹过,她观着金钏儿的形容,不详的预感更重。
平儿当即虎着脸,指着金钏儿说道:“你这傻丫头,这才多大事,就说这些傻话,夫人一时心情不好,冲着你说了几句,你还和她计较不成,我们做人奴才的,不就是起这个作用的吗,能让主子高兴,也是值了。”
金钏儿咬着唇,半天说不出话来,二.奶奶性子怎么样,她又如何不知,平儿夹在琏二爷和二.奶奶之间,也不知受了多少罪,才能心平气和地说这些话。
然而金钏儿没有平儿那么好的性子,她呆了半晌,惨笑着与平儿说道:“平儿,虽然你是随着二.奶奶嫁过来的,但我们自幼相识,我腆着脸说句,我们也算是手帕交,我也和你说几句心里话,其他人看着我们伺候太太、奶奶的,手上头上穿金戴银,便总觉着我们享了多大的福,谁又知道我们心里的苦。”
“说句不知羞的话,在夫人身旁伺候,见着人和事多了,心里不是没有那等轻浮的想头,但经了这遭罪,我算是怕了,再不想去奔那份富贵,我想着一会儿我去求二.奶奶,让我娘将我领回去,找个合适的人嫁了吧。”
金钏儿是王夫人的贴身丫鬟,与贾宝玉素来亲近,谁也不知晓王夫人是不是存了将金钏儿给贾宝玉的心思,毕竟此时贾宝玉身旁亲近之人,全是贾母所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