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晋脸上没什么欣喜之色,皱着眉道了声谢,拿了些跑腿辛苦钱给他,便自顾回了竹舍里。
炉子上的水正沸,姜邑尘在氤氲水汽中盛出两碗茶汤。
他容颜清绝,眉眼之间与谢晋不大相像,二人不像父子,更不似兄弟。
“晋儿过来。”姜邑尘像小时候那样叫他。
“父亲。”谢晋行了礼,在桌上放下文书,走过去接了姜邑尘递过来的茶汤。
姜邑尘随意扫了桌上薄纸一眼,勾了勾唇角抿了一口茶。“京都距此路途遥远,你与柳司马一路我也好放心些。”
“这我也是才得的消息,您怎么这么快就知道……”
谢晋话说一半住了口。
也对,他父亲是神仙,什么会不知道。
“我知道陛下的意思,那篇赋闹得动静太大,先是在朔州闹得满城风雨,后来传入京都甚至到了天子眼前,陛下大概是想让我入朝为官吧。”
姜邑尘眉尾沾了笑意看他:“入朝为官,出将入相,不是好事吗?”
谢晋苦笑着自嘲道:“我也就仗着识几个字能写两篇文章罢了,治政之事我哪里懂。”
“是么?”姜邑尘笑意愈深,“晋儿不说实话啊。”
谢晋羞愧低下头。
姜邑尘摇摇头,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也罢,待明日你入京都,我也没道理再朔州多留,我该走了。”
“啊,父亲去哪儿?”
“我在楚州还有些事要做,等过段时间再来看你。”
*
楚州水势来得快退得也快。
淮水入海口处基本已经平静下来,只是具体损失还没估量出来。
曹郭远这县令简直是来忙中添乱的,要他办的事愣是一件没办成。
江守君和众人一起抢险救灾回来,满身疲惫在岐鹤县衙歇脚。
听到曹郭远说没搬来军卫,应该分发下去的木炭与净沙也被雨水全部浸湿,江守君连皱个眉头的力气也没了。
江守君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看着战战兢兢等自己发话的曹郭远,叹气道:“曹县令啊,我们找来那木炭与沙子不就是为了滤水么,被雨打湿了也照样用得。”
曹郭远站在一旁涨红了脸,憋了半天道:“下官明白了。”
“禁军本就不为地方官调动,辛苦曹县令白跑一趟。”
曹郭远拱手道:“江大人哪里话,您这般身份亲自上阵救灾,您都不说辛苦,下官岂敢……”
“行了,还是少说客套话吧。”
江守君摆摆手打断他,“眼下已是肇秋,淮水汛期已过,今年不会有像这样的涝灾发生了,只是这次百亩良田受损,恐怕秋收无望。”
“是啊,都是天灾,我们这些做地方官的哪有本事跟天公作对啊,只能日日盼着朝廷发赈灾银下来,偏偏楚州绝域殊方,朝廷疏于管理也就罢了,当地官员一年到头也干不出什么绩效……”
曹郭远话没说完一抬头,看见江守君正默不作声盯着自己。
他一捂嘴巴,心中暗道糟糕,怎么把不该说得说出来了。
“我不是说江大人您啊,您初上任就清山匪,建满阳渡,所干实绩百姓有目共睹,又励精图治,廉洁奉公,实是我等之表率啊!”
“好了,住口吧。”
江守君忍无可忍,额角青筋都快跳出来了,“重徭役赋税的诏令已经下来,西北边境这场仗看来是不得不打的,这种情况下朝廷批不下来多少赈灾银。
四境青绳病四起,朝廷一句‘不是瘟疫’就不了了之,药品物资紧缺,粮米银钱没有,已成摧枯拉朽之势。”
“江大人,那这、这如何是好啊。”
江守君苦笑一声没回应。
如何是好?她又能怎么办?
若非眼下情况紧急,郡守不可擅离府衙太久,曹郭远也不敢留她在县衙里,只好在一旁恭送郡守回府。
劳累一天,江守君撑不住在回程马车上睡着了。
一路颠簸,到府衙醒来时反而没觉得身上松快多少,只是越发疲惫。
“江大人路途辛苦啊。”府外站着个熟悉身影,一脸笑意看她。
“淮……顾姑娘!”江守君惊讶道。
满身倦意一晃而散,脑子里突然浮现她留下那纸信,迫不及待想问问她究竟什么意思。
但碍于人前,不好直言。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江守君下了马车,边走边对她道。
“也是刚才。”顾淮音自然牵起她的手,“走吧,江大人有什么想问先忍着先进书房细说。”
书房里二人如往常一样,两盏清茶,顾淮音在一旁倚着随手翻书看,江守君伏案提笔处理政务。
“司主不是说要去查探青绳病一事么,可是查到了什么才回来的吗?”江守君突然开口。
顾淮音换了个姿势,斜倚在书案旁,离江守君更近了许多。
她伸出二指挑起江守君一缕散发:“没查到什么,这又不急于一时,眼下不该误了红袖添香才是要紧事。”
江守君听得皱眉。“那你留给我那封信是什么意思?”
“怎么,江大人是在怨我信中言语生硬刻薄,唐突你了么?”
顾淮音笑得轻浮,手指放过那缕发丝,轻抚上江守君脸侧,一路顺着脸廓下颌抚到脖颈。
江守君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淮音。”
“嗯?”
“你要是累了,就先回去休息吧。”江守君脑子里一团浆糊,只是握着她的手腕,完全不清楚自己该干什么。
顾淮音感受到她指尖颤抖,看她脸上慌张藏都藏不住,越发来了兴趣:“江大人,你觉得我像是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