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一阵的山风吹过来,林间新叶如悬着的帷布般猎猎作响。
忽而耳边被人轻呵了一口冷气。
风声停住,周遭如静。
全身止不住的颤抖,江守君捏住袖口的手心盗汗,只能勉强迫使自己不叫出声来。
耳边隐约银铃声清脆,好似伴随步幅一动一摇,在寂寂夜里尤为突兀。
忽然手腕一凉,被一只纤细如柔夷的素手轻轻握住,将他的手腕从脸前移开。江守君屏住呼吸瞳孔轻颤,对上了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他大骇!
心脏剧烈的收缩让他难发出其他动作,发不出声音,身体每一寸都麻木得不受控制,只得保持这个进退维谷的姿势。
这物顺着他的手腕抚摸过他的臂膀,攀附在他的肩头,最后指尖在脸上轻触。随即就要欺身压上来。
“放肆!”江守君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吼了一声。伴随大幅的动作将这物推开。
腰间官印掉落在地上“哐当”一声让人听得并不真切。
不知为何脸上还欲纠缠的手窦然一僵,却是很识时务放开了手,又从善如流的把他的官印捡起来。
那物身上黑气愈发浓重,后退几步突然跪伏在地上不断发出类似凄苦的呜咽声。
什么都没有的脸皮上从五官的部位流出一痕痕的血迹,错落的滴在地上,渐渐形成一滩血水。
江守君胸口还在大幅起伏,看见眼前情景更是又惊又惧,或许还带了点不知所措。
呜咽声愈演愈烈,仿佛喉咙被锁住。可偏偏没有嘴,什么都吐不出来。身形扭曲地伸出一只手来,指了指嗓子,最后蘸着血迹在地上画,最后勉强能看出写了“冤”字。
江守君捂着胸口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思考中大概也明白了七八分。这鬼识得官印,也不知因何枉死沦落在这山野间向他申冤。
于是用着听起来不那么慌乱的嗓音道:“你有何冤?既说不出话便写与我看罢。”
那女鬼显得局促起来,伴随身体的抽搐场景愈发诡异。好一会儿,才又用血水写下斜斜扭扭“商如娴”三个字,指了指自己。
江守君收拾了下自己惨状,大抵是知道这女鬼不会贸然伤他,于是心中稍定,却也不愿作声。
随后一人一鬼便再没了动静。
夜深寂寂,血月泠泠。冷风只是稍微刮过耳廓便能使人心中生畏。
越是寂静的时刻时间流淌得越是缓慢。江守君知道对面那位正在死死盯着他,他不敢抬头,于是地面上的血字几乎要被他盯穿。
深呼一口,终于鼓起勇气对那女鬼说:“此地地处朔州,正巧在下与当地官员私交甚好,商姑娘若是不便相告,不如等在下回城后启明朔州刺史陆寅,定还姑娘公道。”
又不知触了这女鬼哪片逆鳞,炸了毛似的十指抓挠着地面,发出窸窸窣窣刺耳的声响,看样子痛苦不堪。
好一会后,又毫无预兆开始苦笑起来,商如娴止不住地摇头。
江守君眉心直皱,用袖口擦了满额细汗。
笑声凄厉。商如娴狠狠一把抓住他的手,黑雾四起裹挟这空中血腥气将两者容纳其中。江守君窦然间感觉身体悬空,又是熟悉的失重感。
神识恍惚,顷刻间,他两双腿却平稳落地。
黑雾散去,因为地处山谷的原因,面前显得有些背光,只在远处依稀亮了一盏灯火。江守君眼睛适应了半晌才勉强看出谷中藏着一座隔世村庄。
山谷三面环山,一条数丈宽的溪河从百丈高处往深谷中劈开,使整个地域分成两岸并各自建有村户几十余座,看起来规模也算庞大。
上架有木桥梁互通,下有流水不急不徐。水面深邃清幽却无声响。状若死水。
山谷入口处刻有一石碑,上刻“望月谷”。
若非身处险境,此地应俨然桃源。
商如娴松开他被勒的发青的手,缓缓抬起手来指向面前村庄,逼着他走进去,随后化作黑烟消失不见。
血月西沉,又渐渐变为寻常冷色清辉。虫鸟不鸣,江守君接近虚脱地走在路上,先前看到的灯火未灭,应该是有人家的。
他将身上官服褪下,仅着中衣,将手上官服叠好藏在一处颇有标志性的树上,以免又因为这身衣裳生出事端。
做完后几乎快没有力气思考,心中的惊骇还没过去,脚步沉沉地向灯光走去。像一只残了翼却执意往火光里撞的飞蛾。
第2章 虚实辨身陷望月谷
月落参横,般般入画。
“咚,咚,咚”不紧不慢的敲门声响起,江守君半倚在门上,强撑着手叩门。
内里没有动静,他打起精神来敲了三声又三声,一阵阴风疾驰扫过被冷汗打湿的薄衫,叫人瑟瑟发抖。
“有人吗?”江守君嗓音有些涩。
“吱呀”一声门开。
“叫魂呢?大晚上吵什么吵,这么晚了还装鬼吓唬人?”开门的是一位拄拐杖的老妇人,年老体衰但骂起来气势倒是足。
老妇看到他时愣了愣,片刻打量他一番后冷嘲道:“哟,瞧着面生,这竟还有外地男子来这,是不要命了吗?”
老妇人头发花白却一丝不苟,衣裳穿戴整齐。看上去不像是被大半夜吵醒的。
“实在抱歉叨扰前辈,晚辈途经此地不慎迷路,现下天色太晚,还望能借宿一宿。”说罢江守君从袖口里掏出仅剩的碎银来递到她手里,“当然,晚辈的一点心意。”
“走走走,从哪来的回哪去,我这没多余的房间留与你歇。”老妇将手中银钱不耐烦地推还给江守君,扭头便要将门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