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里像是百十来把钝刀锈铁划过,最后在顾淮音灵台上凿出个物件模样。
固魄!
她颤抖着把林疏桐从床上轻扶起来,一手捂住她腹部伤口,将人抱在怀里,逼着自己将她手腕上的那根细手绳取下来。
果然,原本聚在林疏桐躯体里的灵气飘散开,像是终得解脱,毫无留恋般,顷刻便淡得不见影踪。
本是稳固神魂,去疾消灾的灵物,却成了囚禁魂魄,使其不得解脱的器皿。
方才勉强稳定下来的周身神力,被剧烈的情绪起伏冲溃,体内激荡。周身气息紊乱不已,顾淮音双手紧抱着怀中人,神识在无边无际的痛苦里重新陷入黑暗。
睐山里十年罕见一场的大雨终于停了。
悄无声息,雨过湿气重,仲夏里,泛上来的地气里竟夹杂着沁骨的寒意。
不过这从地底下涌上来寒意还没到盛头时,便被一把无端大火强压下去了。以往依靠睐山而建村落茅屋,在流火里错落成了一簇簇迸裂着的炉灶。
整座山像是烧沸了,周围到处都是水汽,潮湿氤氲。
明明才下过那么骇人一场大雨,既水火不容,又是怎么能容忍这样厉害的火势呢?
这太蹊跷了。
山谷里惨叫声不绝回响,有葬身于烧塌的房屋之下的,也有死于烈火焚身之苦的。更多的是街道上行人奔逃,又不知躲往何处。
竹木被高温烧炸的声响与过年节放的爆竹并无不同,噼里啪啦不停,梁木础石相继坍塌,竞相争鸣。
在火势不及的一处断墙残垣偏僻地,几人围在一处,一旁两男子架着个浑身血渍的人,那人因昏厥半死不活的被吊着,像是从血水里拖出来的。
一股浓烈刺鼻的焦熏味涌进肺腑,顾淮音抬起头勉强睁开眼。入眼一派橘红火光,炽热不已。
顾淮音两只手被人架得死死的,难以动弹。身上的痛楚倒是褪下去不少。
只是脑海里一片空白,应该是入主身躯的神力,怕她自己思绪再动荡下去恐有走火入魔的趋势,强行封锁了些许记忆。
她不太记得自己身处何处,又因何在此。
可惜没有多余时间留给她思考,眼前寒光一闪,站在她面前那人抽出匕首捅进她的腹部,嘴里还在不停辱骂。
顾淮音先是感觉到刀身冰凉,随后痛感才如泉涌,争先恐后漫出来。莫约是先前吐了太多血,当下什么也呕不出什么,只不断咳。
她被这刀捅得有些懵,抬头望去只看到两三个普通人。
“凡人。”顾淮音额头落了一层冷汗,心头怒火中烧。“作什么死?”
她有心要与这些人动手,掌中蓄力,白光迸发,身旁人被震出几丈远,撞在本就摇摇欲坠的断墙上。
神力作用下,伤口已然愈合,顾淮音直起身子,居高临下看着面前倒地那人。
“是你、你杀了这么多人……不怕遭天谴吗……”
卞章州吓得话也说不利索,语无伦次道:“为什么会这样,我逃不出去啊……求求你、求求你……”
顾淮音完全不理会他在说什么,漠然打量他。
只见卞章州满身青痕,双瞳红得似要滴血,一双胳膊抬不大起来,像是受过重伤。而在凡胎肉眼看不到的地方,一只鬼婴安静伏在他一侧肩头。
鬼婴一口咬在卞章州喉咙上,周身黑气将他覆盖住。动作倒是有些诡异的轻柔。卞章州浑似无知无觉,只是满脸恐慌地望着顾淮音。
顾淮音将心思定了定,细想道:那鬼婴少五官六感,七觉八识,当下正是失了智的时候,既然缠住了这凡人,怎么会忍住不当即杀他。
颓然倒地的卞章州此时正抖若筛糠,手撑着往后面爬去,动作间,从怀里掉出一本泛黄的旧书。
外头一阵风过,正巧将书翻到有记载“婴灵祭”的那页。
“原来如此。”顾淮音心中冷静地想:“二者皆当诛。”
不远处地上躺着碎成两截的紫玉玦,还有一柄剑,正是拓银。
她抬手将剑召来。拓银剑身不似以往灿若流光,上面布满血渍,连同剑柄上都是。仿佛沾满了无边的怨气,腥气冲鼻。
顾淮音沉着气,面容肃然。
白光大盛几乎一促之间,将鬼婴连同卞章州一同斩下。
红得发黑的血沾了一手,她默不作声摊开手掌,随后看也不看地上那两个,皱着眉抬腿向外迈去。
外头这诡异的火势渐小,顾淮音翻掌将手上连同剑身的血渍化净,素白指尖上凝出一缕白雾,顺着手指朝向而出,往四面八方溢去。
尘埃落定,大火燎过的半山一片焦土,恍如炼狱。
火光消散,那些被融在大火里的尸骨显露出来,路边街道上,死尸横七竖八,摆得没有章法。
若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尸体身上都有致命的伤口,或被利器贯穿腰腹,或被割开咽喉,都是一剑毙命的死法,他们并不都是被火烧死的。
他们身上刀口特殊,正是拓银剑所致。
顾淮音闭了闭眼,脑海里混沌一片,实在是想不起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情不自禁想起卞章州方才对她胡言乱语的话。
她杀的么?
心头莫名涌上一股寒意和恶念:“这些人中青痕病早已病入膏肓,杀了不过助他们解脱。”
杀不得么?
尸骨未寒,冤魂满街。
四下寂寂无声,暗处好像无数双眼睛看着她,目光幽幽,让人脊背发凉。
顾淮音强压下脑海里混杂的思绪,轻叹一口气。
结印开空圮。
数点荧光盘旋升空,如同天幕无端而现的风雪,无边无际地漫上来凝聚在一起,好似一盏巨大的引魂灯,将所有颓唐的亡魂都收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