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触的瞬间,战栗的感觉从尾椎骨升起,存玉眼尾泛红,咽喉滚动,咽下去满口的津液。
猫儿还在窗下叫着,存玉的头发轻轻绕在知云的手上。
她舔了舔发麻的唇,平复着混乱的呼吸。眼睛缠绵地缠上知云的。
自古别后情更重。
卧房的床很宽大,两个人却紧紧相依在一起。
昏昏的灯下,存玉问:“江风还能弄来多少马?”
知云回:“一个月之后,八千匹左右吧。”
存玉一惊:“八千,她去王帐抢吗?”
摸着存玉的黑发,知云笑道:“不是,但也差不多。”
“和她交易的是契丹战败后的贵族,和突厥的一些落魄贵族。”
存玉了然:“契丹流落在外的贵族无处可依,只能暗自变卖牛羊和马匹换取财产,她竟然能联系上这些人。”
知云问:“说来奇怪,你的相印怎么会在曹瑜那里?”
存玉道:“应该是他和阿史那孛做了交易吧。他有了相印自然可以开临汾城门。”
她庆幸:“幸好我当时发现了相印,不然之后还有得忙呢。”
知云十分赞同:“我小时候还经常听说书人讲曹瑜守雁门关的事迹,不想他后来成了这个样子。”
眼前浮现曹瑜死前的场景,存玉叹了一下:“他本不应那么早死的。”
知云奇怪:“怎么说?”
存玉解释清楚始末。
两人沉默了一会,知云轻声问:“曹子安,她现在如何了?”
烛火闪了一下,存玉道:“她在清河街做香料生意,我想找个日子去看看她。”
知云知道她的心事,怜惜曹子安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大概是想看看这个杀了自己父亲的女子是怎么想的吧。
她柔声回:“明日吧。”
存玉碰了碰知云的脸:“好。”
隔日,清河街街口,存玉从马车上下来。
城外的战火尚未波及到这里,清河街上有不少在购物的行人。
存玉找到曹子安的香料铺,它外观十分典雅,一入门就闻见了浅淡的花香。
曹子安在珠帘隔开的侧间制香。
她抬起头,愣了一下后停止手里的动作。
“大人怎么来了,坐吧。”
曹子安请她们进来坐下,关上店铺门。
她看起来并没有囿于悲伤。
存玉问:“姑娘这几日过得还好吗?”
曹子安缓缓泡着茶,平静地笑:“大人是想问我杀了我爹之后是什么想法吧。”
室内的花香被茶香缠上,多了几分宁静。存玉承认:“是。但姑娘不想说也无妨。”
曹子安手下行云流水,她看了存玉一眼:“我给大人讲个故事吧。”
“一个很荒唐的故事。”
轻缓的语调响起,曹子安一面泡茶一面说:“我爹我娘一直对我很好。”
“我爹教会我识字,给我买适合我身份的金银首饰,找宫里出来的嬷嬷教我规矩。”
“我娘是个标准的闺秀,婚后基本没出过门,每天都绕着我转。她也这么教我。”
“我想读更多的书,她不让我去读,说女子念懂《女则》《女训》就好;我想像我爹一样习武,她说女子习武不利于生养。”
“我去求我爹,他也不让,只给我买喜欢的桂花糕当赔礼。”
“总之,长到十四岁时,我几乎什么都不会。他们总是告诉我,会给我找一个好夫君,让我下半辈子活得像在闺中一样快活。”
顿了一下,曹子安轻笑:“可我在闺中并不快活。”
“但这么多年,我一直不知道我哪里不快活,我有功成名就的爹,温柔的娘,家里还只有我一个孩子。”
“我的人生一眼可以看到底,是和我娘一样的平顺美满。”
“我似乎不应该有不满意。”
茶香氤氲,曹子安被雾气遮掩的脸露出怀念的神色。
“他们一直觉得我很乖。”
“但我在十四岁的时候和一个女夫子私奔了。”
存玉和知云对视一下,问:“女夫子?”
曹子安轻声道:“是,一个离经叛道的女夫子。”
第84章
曹子安贫瘠的人生在她十四岁那年改变。
她在那年遇见了秦时宜。
秦时宜是临汾有名的女夫子,她拜师大儒,写得一手好策论。
但她会写策论没有用,谁会需要一个女人来出谋划策呢?
幸好她天性里带着几分不拘一格。才学无用,她便去云游,云游四年,在九州转了一圈后,秦时宜了悟了。
秦时宜要在水云寺出家,她无父无母,师父也仙去了,没人拦得住她。
于是她从才女变成了尼姑。
她成了尼姑既不剃发,也不守戒,除了披上层道袍以外,和之前那个敢写诗怒骂太守的秦时宜没两样。
再后来,她又在水云寺办了义学,免费教一些女孩读书识字。
她从尼姑成了夫子。
可不论她的身份怎样变,都是临汾城里著名的疯女人,没有人喜欢她。
曹子安的娘就是其中一个,出嫁后她也没忘了讨厌秦时宜,她总是对着曹子安说像秦时宜这样的女子合该入狱。
娘说这话时眼里的厌恶,让曹子安记了很多年,也信了很多年。
直到她被一场山洪困在了青龙寺。
曹母不知道当时的青龙寺有来讲经的秦时宜,不然绝不会来此进香的。可冥冥之中有一双手拨弄着她的命运,让她注定因为一次礼佛失去自己唯一的女儿。
青龙寺是那么的大,她后来想了很多年都没想明白那两条平行线是怎样相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