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临安时,知云只觉得谢铭可厌,他眼里的贪欲一览无余,尤其是看着存玉时,他是那么冰冷,那么恶心,像最卑劣的商人在看自己的货物。
知云很讨厌他。
所以她绝不会忘记谢铭,哪怕他面目全非,身形大变。
“姑娘。”小言不知道知云为什么突然焦急起来,但也被知云身边如有实质的慌张感染,“姑爷身边有重军把守,不会出问题的。”
知云的心脏突然钝痛一样,她捂住心口,抬眼看见紫色军帐的尖端张牙舞爪地刺向天空。
她不知道谢铭想要什么,更不知道他会藏在哪里,万一他跑到主帐附近了呢,万一他认出萧存玉了呢。
或者,他已经认出来了。
主帐越来越近,赵参军在门口和刘景周说着话,小言松一口气,“姑娘,看来那个怪*人没有到这里来。”
赵参军迎上来:“夫人。”
“大人在里面?”
“是。”
“刺客找到了吗?”
赵参军摇头道:“刺客滑不溜手的,难抓得很,若是格杀勿论还好,弓箭手撵着他射,不怕抓不到,可大人偏偏要带着活口来回话,侍卫们下手时都得收着。”
刘景周插嘴道:“方才有人来报,刺客已经追丢了。”
“丢了?”知云心下一紧,“怎么会丢?在哪里追丢的?”
知云这么焦急的样子太少见了,小言迟钝地将老人和姑爷联系到了一起,她感到不安,那毁容老人到底是谁?
“军营里七绕八拐的,大人又要活口,刺客大抵是钻进哪一个营帐里了吧。”刘景周宽慰她,“姑娘放心吧,我方才已经下令让全军戒严查人,除非他长了翅膀,或是化成了灰,否则最晚一个时辰,肯定会找到的。”
小言问:“军中抓捕刺客一直都要留活口吗?”
“不是。”刘景周偏头看了知云一眼,“这次是因为大人特意交代了抓到刺客后带来回话。”
“要问话的话只要留口气就足够了,对吧。”知云冷声说,“不用太顾忌他的死活,别让他乱跑乱说最要紧。”
刘景周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应好。
知云看着近在眼前的帐幔,心中自见到谢铭便出现的烦躁不安在此刻到达顶峰。
闷闷的日头下,知云的手搭在门帘的边缘一动不动,小言轻声问:“姑娘?”
重物落地的声音炸碎初夏的沉闷,也打碎了知云的犹疑。
她的慌乱终于落到实处。
帐幔被猛的掀开,长风迫不及待地涌进去,知云愣在了门口。
“啊!姑爷,你流血......”话语戛然而止,小言捂住嘴,怔怔地看着眼前对峙着的两人。
“不准进来,都出去。”赵参军已经进来的半个身子被用力推出去,他面色还懵懂着,知云已经一把拉住了门帘。
阳光和声音被隔绝在外面,窗口破开一个大洞的帐篷里,隔着一丈余的距离,萧存玉眼也不眨地看向谢铭。
“你竟然还活着。”语气听不出是失望还是嘲讽。
不久前。
尖锐的茶具碎片戳进皮肤里,她遵从刺客的指引走进帐篷深处,外面刘景周的说话声变得若隐若现。
仅有两人的空间中,她耐心和刺客周旋。
“兄台,凡事都好商量。”
“闭嘴。”刺客压低声音说,粗哑的年迈声音中有一丝莫名的熟悉,“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存玉肩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刺客的手紧紧钳进去,撕裂了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征兆促使她低眼去看。
历经磨难的手闯入她眼里,枯瘦的五指,指缝里布满泥垢。
她眼珠一颤,看清了手背上横着一道狰狞的伤疤。
心脏钝痛,记忆翻涌,久远的哭声和争吵声重现。
血液开始沸腾,四肢百骸间充斥着的痛苦和仇恨重新占据她的身体。
“快点,还愣住做什么。”碎瓷片被鲜血染红,皮肉破开的疼痛竟也比不上瞬间在她胸腔炸开的绞心之痛。
“谢铭......”
呢喃般念出这两个字,比云雾还轻盈,又比山石还沉重。
刺客的身形一僵,“你说什么——”
压抑不住厌恶,萧存玉用力推开他,谢铭向后撞在书桌上,书桌被撞歪,发出一声巨响。
什么人从门外进来了,耳边传来了嘈杂声,像隔了一层厚重的膜。
混乱间,谢铭的手打上她的头发,勾住金簪从肩上掉落。
“你竟然还活着。”
谢铭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人长发下的熟悉容颜,荒谬感裹挟着他,恨意随之浮现。
他颤抖着抬起手,咬牙切齿道:“逆女。”
萧存玉双眼像寒冷的潭水一样,潭水下是翻滚的岩浆。
“恶人竟没有天收,你还真是命大。”
谢铭被她的态度激怒,“你这是什么眼神,我是你爹,被流放你难道很开心吗?”
“当然。”
“贱种,老子养的你!”
“我没把你溺死是我心善。”谢铭唾她一口,“和你那疯子娘一样莫名其妙,不识好歹。”
面对自己的女儿时,他低微卑贱的身体突然高大起来,谢铭久违地找到了自己刚攀上知府时的意气风发。
他再低劣都是高尚的,再卑贱都是显达的。
他是绝对的权威和不容置疑的掌控者。
这个如花似玉的女人,他曾在她身上投注了无数心血。
她留着自己的血,轻贱她,卖她,吞噬她,敲髓吸骨,都是天经地义。
“你今年,有二十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