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刚讨论的问题,转瞬就摆在眼前。
实在令人惊诧。
就见张居正也请了假,连忙带着家人孩子一道回乡。
快马加鞭,在上冻前赶了回去。
张诚已是进气少,出气多了。
他年纪太大,病得狠了,整个人瘦成一把小小的骨头,几人回去时,被拢在张镇怀里,听见众人兵荒马乱的声音,还很有精神的笑了笑。
众人顿时心中一紧。
张居正拧紧眉心,带着妻子、孩子上前磕头,一瞧着四个老人,忍不住眼圈就红了。
老人离世,总是很令人悲切。
拦不住,却又舍不得。
往年相处的那些记忆,片片涌上,让人有些经不住。
赵云惜泪盈于睫。
张诚这小老头当年教她练剑,何等的潇洒恣意,谁曾想,转瞬也成了一抔黄土。
好在张诚年岁大,是喜丧,众人难过些时日,慢慢又缓过来。
张居正瞧着年迈的爷奶,心中紧张:“要不随我们一道入京?好歹在身旁陪着。”
李春容拉着赵云惜的手,不肯放开,一叠声道:“我膝下只文明一个儿子,素来拿你当闺女看,如今分离,最不舍得还是你,看一眼少一眼,再难讲了。”
纵然不舍,却也是没法子的事,张镇、李春容不肯进京,只觉得在江陵过得舒坦。
“罢了罢了。”张居正便沉寂下来。
隔了几日,赵云惜带着张文明、张居正、顾琢光、张敬修、张懋修一道回娘家。
再次回来,还有些恍惚。
赵家换了宽阔的大宅,瞧着和当初的林家不差上下。
一听见说他们来了,众人都站在门口迎接。当年英武雄壮的赵屠户,现在也成了头发雪白的小老头。
而身形壮硕的刘氏,依旧声如洪钟:“云娘!”
几人上前见礼,一一介绍了,刘氏匆匆扫过,给了见面礼,便牵着女儿的手,眼泪哗哗流。
“娘想你了。”
“娘,我也想你。”
赵云惜依赖地抱了抱刘氏,声音不自觉带了几分撒娇:“快进屋呀,娘。”
刘氏哈哈一笑,她拉着她的手,往自家屋子走,压低声音道:“这些年,该你的分成,我都给你留着,一分也不能少!”
赵云惜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向上攀爬的太久,将最疼爱她的人,远远地落在后面。
“都当祖母的人了,还要掉金豆豆。”刘氏爽朗一笑,脸上的妆都揉花了,又洗了脸,索性不化妆了,素着一张脸,还更自在些。
赵云惜接过一匣子银票,新旧不一,整齐得码在匣子中,可见用心程度。
她心中感怀。
“娘,你拿着吧。”她将匣子又递还回去,笑着道:“我不能侍奉在你和爹身边,这点银子,留着随便花。”
刘氏不肯,娘俩让了半天,赵云惜只得道:“那先放着,我这会儿拿着也不像话。”
她笑了笑,藏在柜子里时,将银钱都塞到一旁,里头留了两张做样子,这样临走前匣子一拿,就不用掰扯了。
刘氏有些野兽般的直觉,当即就去掏柜子,哼笑:“老娘还不懂你?”
赵云惜扭头就走:“懂了还拉扯什么?可见不够懂我。”
*
因着张居正职位特殊,不可久离,几人很快又要坐着马车回京城了。
“一入宫门深似海,悔教夫婿觅封侯。”赵云惜突然感慨。
许是在老人心里,若非张居正这样有才能,他们一家可能就在江陵团聚,每日操心着吃吃喝喝,不必再骨肉分离。
张敬修蹙眉:“这是一首诗吗?”
赵云惜满脸笃定地点头:“是!”
她知道不是,但此刻必须是。
待回京后,朝中风声鹤唳,隐隐竟闹了起来。
嘉靖在手里有银有粮的情况下,先是加固边防,重用胡宗宪和戚继光抵挡倭寇,腾出手来,又戒备俺答汗。
当军事有余力以后,他就开了个小口子,想要试试海上贸易。
如今再腾出手来,想到张居正上奏的论时政疏,便想要反腐。
大明已近二百年,这艘大船已经充满了繁文缛节和跗骨藤壶,令人痛心。
然而——
阻力甚大。
除非他像太祖一样,在朝堂上嘎嘎乱杀。
嘉靖气红了眼。
得知张居正回京,没给休息时间,便把风尘仆仆的他召进宫来。
君臣秉烛夜谈,至天明。
翻来覆去地推算,张居正将自己的想法托盘而出。
嘉靖盯着书面上的字。
“若想政治清明,便要清丈田地,首先弄清楚大明王朝的田亩,再也,减轻百姓负担,从赋税到徭役,都折算银钱……”
张居正徐徐道来:“再有无地、少地人口,生存原就不易,若在收取赋税、征收徭役,他们拿不出来,便会生出动荡……故而家……嗯,臣提议,摊丁入亩,将丁税并入田亩。”
嘉靖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妙啊!看来你对此思量颇深。”
张居正躬身,声音沉沉:“臣负责推广神种,入目所见,有些穷人家的孩子,甚至趴在别人家的餐桌下,捡人家扔的红薯皮吃。”
“小儿啃食煮玉米,不能完全消化颗粒,也有人捡了,回去淘洗干净……”
“臣每每见到,只恨自己无能……”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在此刻具象化了。
朱厚熜也跟着沉默下来,敲了敲桌子,叹气:“罢了,慢慢来。”
又说起吏治来,张居正打起精神,将自己的考成法一一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