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口土堆上歪歪扭扭写着三个大字,依稀是个人名。
孩子的尸体横陈在地上。一个埋在土坑中,一个趴在土堆旁,还在做着掬土的模样。
“走吧,阿澄。”
数月征战,人人油尽灯枯,赵负雪亦不例外,封澄垂下眼睛,掠过他的身旁,道:“师尊……你先回京吧。”
苦战将至,这一战到头,兴许谁也活不下来。
赵负雪不一样,如若他在洛京好端端地做着赵氏家主,那么即便大夏沦陷,他也未必会死。
她失魂落魄地往前走着,陡然间,颈上一重。
赵负雪咬牙拉住她的衣领,道:“说好生死与共,这种时候别想丢下我,一个人担着。”
顿了顿,他看着满目苍夷,错开了封澄的视线,长睫下的目光有些令人读不懂的温和:“……战事不用心急,我有办法,一切有我。”
远处的寸金等人见赵负雪拧起封澄衣领,吓了一跳,只当二人生了摩擦,连忙上去就要拉架,谁料刚走了几步,却见封澄一把将人拉过来,狠狠的咬了一口。
寸金沉默地定住了。
这一咬十分用力,一口就把人咬出了血意。
赵负雪一愣,随即微微地合上了眼睛。
这一吻的滋味相当不同,带着血水,带着泪水,数不尽的腥甜苦涩,几乎要将人拆吃入腹——甚至说根本说不上是吻,只能说是野兽般的撕咬,要将对方的骨血全部吞吃般的贪婪。
赵负雪轻轻地拍着封澄的后背,遥遥地望向了北方。
那里不知何时,已然飘起了雪花。
很奇怪的,长煌虽苦寒之地,但平素里少见这样的大雪,纷纷扬扬,几乎要将人埋了一般。
他微笑道:“把我吃了怎么样?这样就分不开了。”
天下血修都渴求的血肉,吃了不说神功大成,也说是如获新生了。
封澄哭笑不得地拍了拍他的马头,叫马乖乖地回去:“少来,哪里舍得。”
赵负雪看着她,目光中是说不出的专注,好像看一眼,便少一眼似的。
“去还沙。”封澄道,“去还沙,决一死战。”
第168章 开
饱经战火的还沙,亦是对陌生的大军警惕无比。
守城的并不是天机军,封澄看着,有年轻的男子,有年轻的妇人,有白发苍苍的老者,亦又握着弓箭的孩童。
每个人的眼中,都是由战火磨练而出的警惕与仇恨。
他们拦在了还沙之前,犹如一群弱小却声势浩大的蝼蚁,阻拦着众人不许向前一步,封澄骑马,方上前两步,马头上便挨了一记石子,她低下头,只见一孩童竟冲到了她的马前,满目仇恨道:“离我们的大夏远点!”
天机军风尘仆仆,一身尘土,马蹄上还有血肉的残渣,想必这守城的将军们把他们当作前来袭击的天魔了。
一旁的侍官登时变了脸色,上去便要喝止那孩子,封澄摆了摆手,示意人退下。
她下了马,郑重地走向了那个警惕不已的孩子。
将军身上的战甲总比小卒的更为骇人些,更何况一身魔气的封澄,那孩子登时便吓得双腿打转,脚下却牢牢地站着,看着凑过来的手,鼓起勇气要咬上一口,那人却陡然在半空停下了,半晌,从腰间掏了个手帕出来。
一个奔波沙场的将军,身上竟然还带着这样一张干净的手帕,登时,寸金一行微微有些傻眼,不知道她几日间连觉都睡不了一个,哪来的功夫收拾手帕。
唯有一旁的赵负雪哭笑不得地叹了一口气。
这张手帕是他的。
封澄仔细地将孩子脸上的血水污垢擦去,露出了一张茫然而瘦削的脸。
警惕的守城之人道:“你要做什么!”
封澄抬起头,道:“我乃大夏天机主帅封澄,退兵至此,恳请诸位开城。”
登时,众人便议论纷纷起来,便探出头来——仔细一辨认,的确是天机军的衣甲,当即便有人交头接耳:“看起来的确是封澄……放人吗?”
有人道:“呸,放什么放?若不是天机军打成这副熊样,你我何必在还沙死战?”
“身后有天魔在追着吧?她进城来做什么,抢空咱们的口粮,抢占咱们的屋舍?”
此言一出,众人看向封澄一行的目光犹豫了起来,天机师耳聪目明,城墙之上的议论纷纷自然没有逃过众人
的耳朵,寸金道:“崔霁已收到消息,片刻出城,将军稍后片刻。”
封澄纵马,上前一步,目光冷静如水。
“如若罪过冲着封澄一人来,一切指责当应如是。但我身后数万天机将士以命拼杀,无一人怯战,无一人懦弱,此时入城也绝非退逃之举,乃是军策所决。诸位此举,为大夏安宁而血战拼杀的将士算什么?亡于长煌之地的英魂又算什么!”
城墙上众人一时之间沉默了。
这是他们的军队,而非敌军。
封澄道:“天机军的刀刃永不朝向同族,诸位,退兵三里。”
城墙上的人死寂了。
他们看着伤损严重,却撤离得秩序井然的天机大军,一时之间,犹豫而挣扎。
一道童声划破了这片死寂:“将军,入城吧!”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发出声音的主人。
那是方才用石块投掷封澄的少年,他握着手里的弹弓,看着沉默退去的天机军,咬了咬牙,又大声道:“将军,入城吧!!”
这一声犹如投入溪流的石子,激起了更大的回声。
城门缓缓地打开,崔霁的传令官一头热汗地冲向了城门,见城门已开,有些讶然,见到封澄,才忙不迭道:“方才城中又起人魔之祸,我们人手不够,仓促间叫走了守城的兄弟,大伙儿不知道指令,不认识天机军,还请将军不要见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