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圣仍是温吞沉静的模样,徐徐道:“资妆之事我已与父亲母亲谈过,嫁妆丰简我原不在意,一箪食、一瓢饮,粗布薄衣,于我足以,锦缎成箱、金玉满堂只是做给外人的好看。若为了那一点脸面砸破家底大可不必。
父亲说了,徐家纳采、纳征的财资都十分丰厚,正是怜惜咱们家清贫,资助咱们家办嫁妆的意思,有那些东西在,一应用度都很丰足,再加上他原本为我安排好的嫁妆,便足够了,家中并无甚负担,举贷之言,姊姊是听谁说的?”
许大娘子愣了一下,又很快道:“原是多年前父亲的戏言,是五妹刚出生时的事,只怕你都记不得了。没想到徐家如此心胸阔朗,竟愿意资助咱们家办嫁妆,真是难得。”
述圣唯轻笑而已,许大娘子又坐一晌,吃了两盏茶,对着妹妹黑黝黝的眼睛,总觉屁股底下有针扎的似的,到底起身走了。
人去了,述圣起身相送,等门合上,她隔窗望着姊姊的身影走远,好半晌,才低低叹息一声。
不远处,见通的小院,秦风等人已经动作干脆地开始装马车。
为了缩减车队,保证行程迅捷,徐问真此次削减了许多辎重,大部分箱笼都留在此处,只拣必要的东西带,正好再留下一部分没有战力的人员,在这里看守箱笼、照顾屋室。
云姑本来气势汹汹地准备近身护卫徐问真,但掂量一下他们赶路的速度与秦风等人的战力,还是不得不服老,与秦妈妈和徐问真商量一番,决定二人留下,在此看家,正好可以做下人们的头领,令留下的人心安。
徐问真等人一走,韩获不敢与寒山书院撕破脸,见通的先生更是名门出身,还留在这边,能坐镇局势,他们留在书院中很安全。
反而跟着车队,马车太多,会极大程度上缩减速度。
真正危险的,其实是徐问真他们。
最终马车被缩减为两辆,一辆坐人、一辆装行李——其中一大半都是武器。
余者便是随行的几十护卫,各个内穿软甲,骑着高头大马,面容严肃,凝露系了一身软甲在身上,含霜骑术一般,在围场里骑骑还成,这样奔驰赶路,她最好还是坐马车。
最终就是季芷、季母这两个病患,加上白芍、含霜乘车,徐问真骑马而行,含霜找出一身不起眼的寻常衣物,面上敷一层泛黄的粉,头发不挽发髻,只用冠束着,打扮完毕,徐问真再睁开眼,一向的端庄高华收敛起来,眼帘与唇角微垂,就像一个严肃而沉默的普通护卫。
含霜有心劝她乘车,只是习惯了听从、信任她的命令,一边为她搽粉,一边抿着唇,露出一点纠结神色。
徐问真看出她的纠结,低声道:“我骑马,反应反而比在车里快些。秦风他不会真叫我阵前应敌吧?”
说最后一句话时,她微微扬声,候在屋外的秦风忙道:“属下不敢,一定护卫娘子,平安回京。纵九死,不敢失败。”
“盼点好的,用你们九死。”徐问真哼道:“咱们只要熬过今夜和明天,到密州就好了。”
她去信的应四郎,哪怕不提他们年轻时的交情,徐应两家是世交,当年她是未来储妃、应四是东宫伴读,她父亲是太子太师,应家家主是太子太傅,应四的母亲,是她徐家本家姑母。
两家哪怕不说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算是同气连枝,应四为人沉稳可靠,所以徐问真才会想到他。
秦风已经做好一路拼杀护送徐问真的准备。
这两天的时间,足够韩获的人被派出去,安排到原本徐问真回京应该走的路上做准备了,这极大地消耗了韩获手中的力量。
但韩获真要动手,就是找不到季家人,要狗急跳墙,一旦发现他们临时改换路程,发疯与山匪合作或者收买杀手都有可能,不能不防。
季芷和季母那边做好了准备,季芷换上簇新、华贵的长裙,戴上兜帽,被婆子打扮的季母与含霜搀扶着,脚步款款,姿态盈盈,纤如细柳,俨然是一副久在深闺不识风霜的闺秀模样。
见到徐问真,她掀开帏帽,露出仍然惨白,却似乎多了点亮光的脸,她眼睛还是那般明亮人。
季芷松开季母的手,对着徐问真郑重拜下,“娘子为芷一家冒险至此,芷区区寒微之身,感激涕零,无足以报娘子者,唯芷一身,或堪可用。”
她说着,忽然取匕首,割下一节长发,双手奉与徐问真,“以此发为誓,此生效忠,绝不敢违。如有违反今日之誓,天地人神共诛!”
言罢,深深拜下。
时人重祖宗鬼神,敬孝道礼法,既认为发可代人身,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轻易不可伤毁。
季芷割发为誓,是将性命交付的意思。
徐问真被她震得惊了一下,不过想想季芷一向做事风范,倒在情理之中。
半晌,徐问真伸手接过那缕长发,双手扶起季芷,“芷不负我,我不负芷。”
季母在旁,拭着泪,深深拜下。
她自然不愿儿女一生为人驱使,可危机重重逼近,徐家娘子为他们冒了如此大的风险,倘若他们知恩不报,岂不是做了白眼狼?
徐问真又叫人扶起季母,然后拍了拍季芷的肩,道:“你放宽心,韩获如今只是困兽之争,不足为虑,你先养好身子要紧,我还指望你医好我妹妹呢。”
季芷端正肃容颔首,“芷领命。”
徐问真迟疑一下,“倒不用如此正经……算了,慢慢你就明白了。”
算算日子,回京之后,明德堂应该修得差不多了,她要准备带着小的们搬到栖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