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素心疼得立刻要哄,问真横他一眼,按住两个孩子,“但阿父走后不几日,姑母要带你们出门,咱们先去你们小姑姑的父母那,你们会见到叔祖父和叔祖母,还有其他姑姑、叔叔们,安州的气候好,姑母带你们去看海,海里还有比你们脸还大的螃蟹、虾子,你们可想见一见?”
多年不见的父女父子,感情显然没那么深厚,明瑞明苓一听问真所言,眼泪珠挂在眼睛里,将信将疑,“真比我的脸还大?”
兄妹两个同在一处,发言人一直是明苓,但两个孩子都好奇地看着问真。
问真笑道:“姑母几时骗过你们?”
一壁说,一壁又用季蘅递过来的温热巾帕给二人擦脸,见素见他们脸变得那样快,一时哭笑不得。
问真又道:“等咱们在安州待够了,姑母再带你们到雍州找阿父去,咱们在阿父宅中再住一段时日,到年前再回来,可好?”
这下既能出去玩,又能看阿父,已是两全其美,兄妹俩凑一起嘀咕一会,一起跑去安慰见素,这个说:“阿父你就放心去吧,我们跟着姑母会乖乖的,你要乖乖听话!”那个讲:“阿父你在家好好等我们,阿父你家厨子做饭好不好吃?”
“那是你们的家。”见素失笑,将他们一手一个抱起,细细回答:“阿父知你们很乖;阿父宅中庖厨手艺尚可,最擅烹调炙肉,肉质鲜嫩,香而不腻,小有薄名。”
那还了得?二人立刻将这庖厨,与比脸大的螃蟹一起惦记身上了,哪还记得阿父要走的伤心事,拉着手欢欢喜喜地到后头找小姑姑说了。
见素看他们情绪恢复得这样快,既松了口气,又怅然若失,感觉自己在孩子心中好像不是很重要。
问真不必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好笑道:“你且放心吧,等你走了,还有一场哭闹呢。但我觉着,还是提前告诉他们为好,不然你早早披星戴月地走,他们醒来,见你已经不在,心中难过远胜此时。”
她说这话时口吻平和,见素却微顿住,觑着问真的面色沉默下,不知该做何言语。
总归,他是被带在身边的那一个。
问真看他一眼,“好了,孩子们都不闹了,你在这伤春悲秋什么?难道要我哄你?”
她站起来,慢慢走到门前,去看院中叶子落尽的梧桐,叹道:“才见几日,又要分离。咱们今晚吃顿酒吧,后日给孩子做生辰,又不好饮酒。”
见素从善如流地答应下,“我陪阿姊,一醉方休。”
问真轻笑两声,戳戳跟着她的季蘅,“你能吃几盏?”
季蘅一想,都说时下的酒绵软,未经蒸馏不醉人,对他这种好歹尝过高度白酒的人来说算什么?
当即放下豪言,“千樽亦不足!”
他从见素的神情看出问真或许哪里心情不对,但他确实没察觉出来,在这一点上,他决定还是遵循人家双胞胎的默契,相信见素的判断,于是难得在外人面前放开一点,开了个玩笑。
问真这下真是忍不住笑了,“那我可得叫人多备些。”
季蘅平时不怎么沾酒,她不清楚季蘅的酒量,这会还真有两分信了,于是便没备甜酿花露,席上一色是澄净清冽的玉春酒。
季蘅倒没那么大意,他先斟了一小杯,浅尝一口,并不辣喉,才放下心,问真斟酒,他便与问真碰杯小酌。
饮酒的宴显然不适合带孩子,明瑞明苓已经吃过晚饭被安顿好了,问星却凭借熬夜的本事硬挤进来占据一席。
家庭小聚,没有传召歌舞乐师,说说笑笑着,见素首先起身献艺,他抽出一把剑,三尺余长,黑夜中剑光雪亮,是把好剑,只是时下对敌更常用刀,剑多作为礼器用,这一把大约没见过血,而是见素收藏的。
他自幼习武,身姿敏捷,剑招流畅,年少时持剑而歌,即便是沙场上刀刀见血的杀招,从他手中用出,总有畅意风流之气,少年意气,引得花倾玉坠。
如今时过境迁,或许心境转变,他再舞起剑来,意气不复,莫名沉重,不再像恣意欢歌,兴之所起,真变为老老实实的剑招了。
问真本来抚琴为他伴奏,看了一会,再看不下去,琴弦一抹,回身从堂上抽出镇宅佩刀来——正是那日砍断徐平寿次子胳膊的刀。
此刀藏锋多年,一经出鞘,锋锐依旧,问真持在手中,利落地挽了个刀花,然后刀锋直向见素而去:“要用招式,咱们来过招!一个人打有什么意思?”
他们从小学的是一样的东西,六七岁见素刚回京城时,问真稳稳压他一筹——徐缜水平有限,教出来的学生与徐虎昶教出来的自然不能比;到十二三岁,一模一样的教育、苦练,二人拆招便开始有悬念了,见素身体逐渐健壮,在体力上占便宜,问真不甘示弱,加练、钻研招式,总要想办法将那点先天的差距弥补回来。
直到十六七岁,他们对招便多是平手了,他们都曾以为,那样的日子会延续一辈子。
可惜世事变幻,见素最终出外任,坐边疆府衙,哪怕是个文官,要勤练不辍,问真的生活则从勤学苦练变为每日对日念经、向月饮酒、纵夜抚琴。
身体是最不经荒废的。
她仗着年轻,一两年还不觉什么,时日长了,体力不如从前。
这两年有意振作,勤加锻炼,虽捡回来一些,毕竟不及见素经年不t辍。
不过问真占着刀刃坚硬锋利,加上对见素招式的熟悉,二人短暂试探对方轻重之后,快速过了几十招,风声呼啸,刀剑相接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