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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舟(162)

“我给你弄个螃蟹。”

房间里的交谈并没有停止,政府的代表和辉煌实业的代表相谈甚欢,但似乎总有一些视线,在饭桌上似有若无地飘着。

顾沉舟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手指在桌布底下,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着椅子扶手。他看着贺海楼敲碎了螃蟹的壳子,认认真真地把那些碎壳子一片一片夹下来弄干净,将蟹肉放到他碗里之后,又用汤匙挖了一勺膏黄朝他这边递,看方向……是要直接喂到他嘴巴里?

顾沉舟的嘴唇动了一下,赶在贺海楼拿着汤匙的手到达之前,他向贺海楼倾了倾身子,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贺总今天来,也是想考察我们青乡县周边生态的?”桌子上的一些视线光明正大地飘过来的,顾沉舟又笑了笑,说,“我们青乡县虽然不跟景阳湖相接,但是扬淮省景仰湖里的大闸蟹在全国里都很有名气,距离这边也很近,贺总难得来一次,尝尝鲜怎么样?——保证正宗。”

贺海楼看了顾沉舟一眼,看不出对方是喜是怒,但他自己确实挺高兴的,因此笑眯眯应了一声,就把本来要喂给顾沉舟的汤匙一转,放进了自己嘴巴里。

至于味道嘛……吃多了各种国宴和大酒店,贺海楼只吃了一口就把东西放下了。虽然材料鲜,但煮的厨师手艺不过关,没什么意思。他又转向顾沉舟,但顾沉舟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在刚才忽然震动起来,坐在他旁边的人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已经站起来跟饭桌上的其他人说了一声抱歉,然后就离开了包厢。

是谁打来的?贺海楼用筷子拨弄了一下蟹壳,油然不悦。

仅隔着一扇门,截然不同的安静和喧闹似乎来自两个世界。

刚才的电话是卫祥锦打来的,顾沉舟接起电话说:“今天有空打过来了?”

“最近可有空了,”卫祥锦在电话那头抱怨,“都闷死了。”

最近忙起来,好兄弟的声音都听见得少了,顾沉舟笑起来:“谁让你要去部队里?”

“就算我不想进来,我爸也会把我丢军营里,既然都要当兵,还不如往上走。”卫祥锦略有些阴郁地说,不知道是不是又想起自己小时候的理想了,他又问,“你吃过了没?”

“正在陪别人吃呢。”顾沉舟一边回答一边在走廊里慢慢踱步,这是一个像四合院那样的院子,中间的部位留空下来,却不像普通酒店那样栽种花木,而是打了一口井,又种起了漂亮的农作物,比如缠着支架的葫芦藤,栽在土地里的瓜果秧苗——当然这些东西,田园意趣多过实用价值,这一点光看水井旁漂亮精致的木勺木桶,就一目了然了。

一听到顾沉舟的话,卫祥锦在电话那边立刻说:“以前都是别人陪你吃饭,现在该轮到你陪别人吃饭了!”

顾沉舟也轻笑了笑,附和一声“是啊”,就挑了走廊上一个没有人的包厢走进去——从小养成的习惯让他在别人面前总是更为谨慎,既然有条件,自然也不愿意让站在包厢外头的服务员听见他讲电话的声音。

电话那头的卫祥锦正在漫无目的地说着部队里的一些事情,显然这一通电话也就是临时决定的,并没有什么正事。他一边说着自己这边的事情,一边又问顾沉舟那边的事情。

顾沉舟挑了一点事情说给卫祥锦听,卫祥锦听到一半,突然纳闷了一下:“嗯?贺海楼不是在你那边吗?”

顾沉舟的声音就像是突然被剪刀剪断了,很明显地顿了一会,才接上去:“是,他在这边。”

“我听你的口气好像贺海楼不在一样。”卫祥锦也没多想,只是问顾沉舟,“怎么,他还在烦你,所以你才不想说他?”

顾沉舟还真的不想在卫祥锦面前提贺海楼,所以才会避开有关贺海楼的话题。但现在卫祥锦说到了这个人,他也只好顺下去:“没错。”

“贺南山和顾伯伯不是暂时斗完了吗?他还黏着你干什么?”卫祥锦问。

顾沉舟:“……”

最近没什么任务,卫祥锦一直憋在部队里,话不知不觉就多了起来:“按道理说不应该啊,贺海楼之前也追着温龙春他们掐,但是事情过去了贺海楼就消停下来了,其实他的步调和贺南山的步调也没有差太多,聪明还是很聪明的,就是平常老爱高调带着情人出入,还男女不忌,名声跟破布一样。”

说到这里,卫祥锦想了想又随便说:“不过最近一年倒是没听到他这方面的事情,这个倒不太寻常,难道玩累了?说起来好像就是他缠着你开始……呃?”他突然收了声。

顾沉舟:“……”

卫祥锦:“我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很奇怪的话……”

顾沉舟:“是很奇怪。”

“哈哈哈我就说,真的太奇怪了……”卫祥锦干笑两声,等顾沉舟的回答。

顾沉舟在这边也犹豫了一下,出于各种原因,他不会主动跟卫祥锦说起贺海楼的事情,但卫祥锦自己发现了,他要再误导对方,就是刻意隐瞒了,这就有点不地道了……十几年的兄弟,为了这么一点事情,不值得。

因此顾沉舟对着电话沉默着,算是默认了卫祥锦的话。

卫祥锦瞬间明白过来,磕绊说,“贺海楼疯了吧?他——”他又震惊又不可思议,简直有些难以启齿,“他对你有想法?”

顾沉舟久违地有了颜面无光的感觉,他实在不好对卫祥锦说贺海楼什么,当然也更不好对对方说自己其实跟贺海楼也没差多少,只好一直沉默。

电话那头的卫祥锦也陪着顾沉舟沉默,隔着一根电话线,两个人都不能看到对方的表情,但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一个精准地形容了卫祥锦此刻心情的单字就打碎冰层:

“操!操他妈的——”

顾沉舟忽地将手机从耳朵边挪开来。

卫祥锦的声音陡然变小,在空气中模模糊糊地,不太真切。同一时间,衣服摩擦的细碎声音明确地传进他的耳朵里,他还没有转过身,贺海楼的声音就从背后传来:

“顾大少在接谁的电话,接了这么久呢——”

顾沉舟转身看了贺海楼一眼,直接按掉电话,微微笑说:“一个朋友的。”

贺海楼随手把门关上了,也不开灯,就走到顾沉舟身前,凑到对方的耳边说:“我来猜一猜,是卫祥锦,对不对?”

顾沉舟坐在包厢的大圆桌旁边的椅子上。

厚重的包厢木门挡去了外头的光线,红色的窗帘也被拉上一半,不论是从门缝中挣入的灯光,还是由窗户洒进室内的星光,在这间暗沉沉的包厢内,都显得尤为稀薄。

黑暗中,两个人的距离已经到了面对面的地步。

顾沉舟和贺海楼都能清楚地感觉到对方呼出的热气,但是彼此熟悉的面孔,却像被一层黑纱笼罩,模糊在团团迷雾之中。

顾沉舟说:“对。”很干脆地承认了。

微微的湿润突然袭上顾沉舟的耳廓,极细微的水声因为太过接近,反而像惊雷一样在耳朵里炸响。

贺海楼将舌头伸到顾沉舟耳朵里舔了一口,又一弯腰,揽住了对方的腰肢,但对方始终一动不动地坐着,这让他难免有些扫兴。不过一瞬间的扫兴过后,贺海楼又高兴起来了,对顾沉舟说:“这两天怎么样?我做得还不错吧?”

顾沉舟在黑暗中笑了一下,因为谁都看不见,所以这个笑容竟像极了贺海楼平常的微笑,又轻佻又漫不经心,仿佛一切都不放在眼里:“你做了什么?”

“顾沉舟……”贺海楼环着人腰肢的手一动,把顾沉舟拉起来又按到桌上——当然下一刻,顾沉舟就从下往上地把人掀起,反按到桌面上——贺海楼也不在意,抬起身朝顾沉舟索了一个吻,等到两人都微微喘息的时候,他才继续往下说,“蟹钳子你还没吃,要不回去我帮你再剥一个?”

他看着顾沉舟的面孔。

黑暗中,压在他身上的人唯有一双眼睛,像夜里的星,像雪中的冰,就跟青与蓝一样,相同又不同。

贺海楼很轻易地被蛊惑了。

他一只手搭住顾沉舟的肩膀,拉起自己的上半身,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顾沉舟的眼皮。

被他袭击的人似乎受惊了,猛地闭上眼睛。

星光瞬间消失了。

贺海楼有些遗憾又有些沾沾自喜,就在他刚要继续动作的时候,一双手轻轻巧巧地挑开了他的衬衣。

另一个人的手掌在肌肤上游动,明明像块冰一样,却每到一处都能点燃一小簇火苗。

贺海楼身体都抖了一下,黑暗里就算两个人的距离只隔了不足两个拳头,他也不能看清楚顾沉舟此刻的表情,忍不住就伸出手去摸顾沉舟的脸颊。

顾沉舟的脸颊很凉。

贺海楼坏心眼的捏了两下,又用力朝外拉了拉,想象顾沉舟歪嘴斜眼的模样,暗爽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