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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舟(168)

是顾沉舟。

像是脑海中紧闭的盒子插入了一根正确的钥匙,贺海楼立刻就想起了自己之所以会躺在这里的原因:他在青乡县余震的时候,冲上去拉了顾沉舟和卫祥锦一把,结果被从天上砸下来的水泥柱挂到了脑袋!

这件事一想起来,贺海楼的心情瞬间就复杂起来了。

顾沉舟,卫祥锦;卫祥锦,顾沉舟……

垂眸想了一会,贺海楼奇怪顾沉舟见自己醒了一点反应也没有,又抬眼再认真地朝顾沉舟坐着的位置看了看,才发现对方脑袋微垂下来,靠着椅子一点一点地,已经睡着了。

他愣了一下,又去看对方的衣服,发现对方的外套皱巴巴的,下摆上全是一点点灰色的泥点子,裤脚也深了一块,认真看地面,还能看见灰黄色的泥水痕迹。

对方没换衣服就过来了?说起来这是哪个医院,青乡县的县医院?……贺海楼又试图动了动手臂,这一回,手臂不再像之前那样难以移动了,他用力过头,手背敲到了床上的护栏,还发出“砰”的一声轻响。

一旁的椅子上的顾沉舟立刻被惊醒了!

许多人大概都有过这样的感觉:在极度不安稳、似睡非睡的情况下,骤然被惊醒时那种如同心脏被手掌拽住的瞬间惊悸。

他先是茫然地环视了周围一圈,接着又盯住贺海楼看了有一会,就在贺海楼觉得有点不对劲,都想开口的时候,顾沉舟才找回了自己的理智:“贺海楼?……你醒了?”

“不……”贺海楼先试了试嗓音,然后哑着声音跟顾沉舟贫了一句,“不是我醒了还是你醒了?说起来你确实也醒了。”

这一句贫嘴让顾沉舟真正找回了平常的冷静。他没有立刻回答对方,而是先低下头,用手撑了一回脸,接着才红着眼睛抬起头说:“感觉怎么样?要不要给你叫医生?”

“来杯水。”贺海楼说,又问,“我睡了一天了?外面怎么样?你熬了一整天没去休息?”

顾沉舟站起身,走到矮柜前,拿起水壶给贺海楼倒了一杯水。

对比刚刚清醒的时候,贺海楼这时候感觉已经好了很多了。他躺在床上看着顾沉舟的动作,发现对方除了脚步有点虚浮之后,提着水壶的手好像也有点发抖。他收回目光,心道这是熬了多久没有休息——还是外头又发生余震了?

“兹,兹!”

正想着事情,贺海楼感觉背后一震,整个人已经随着升降床上半部分的倾斜而半坐起来了。

顾沉舟看着角度差不多了,按下病床旁边的停止按钮,将水杯递到贺海楼唇边。

本来想用手接杯子的贺海楼一见对方的动作,立刻就收回了自己刚刚抬起的胳膊,转而微微低下头,咬着一次性纸杯的边沿喝了几口水。

顾沉舟的目光在贺海楼脸上打着转,从紧紧缠着头脸的纱布到贺海楼苍白起皮的嘴唇,他的手腕轻轻调节着上下,在贺海楼没有发现的情况下,调整出与对方的吞咽速度最相配的倾斜方式。

温度适宜的热水一流进喉咙,浑身上下的痛楚似乎都减轻了好几分,贺海楼几口将杯子里的水喝光了,还有些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

顾沉舟转身又倒了一杯,但一次,他直接将杯子递到贺海楼手边。

贺海楼遗憾地啧啧嘴,接过了拿在手里,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顾沉舟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刚刚在椅子上打了一会盹,现在整个人更疲惫了,全身上下的每一块骨头都仿佛被东西碾过,从里到外泛着酸疼:“你睡了三天了。这里是京城医院——青乡县那边还好,我离开之前,都没有再发生余震。”

“你什么时候离开青乡县到这里的?”贺海楼抓住重点问。

“两个小时前。”顾沉舟说。

贺海楼纠结了一下,觉得要说满意他又不满意——他为了救顾沉舟和卫祥锦,脑袋都被砸破了,结果顾沉舟把他往京城一丢,照样留在青乡县救灾;但是要说不满意呢,不管怎么说,对方从青乡县回来的第一时刻,全身脏乱得没法忍受也没有先回家休息,而是跑到了他这里等他醒来……

“你几天没睡了?”贺海楼换了一个话题,决定不去思考自己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也就第一天晚上熬了一夜,其他时候照常休息。”顾沉舟说。部队进来之后,卫祥锦身上的任务多压力重,他倒是没有什么事情,就是旁边打打下手,只是这两三天一直不怎么睡得着,所以精神才会特别差——这样的状态并不奇怪,青乡县里头大多数经历过地震的人,都没法在废墟上安稳地入睡。

贺海楼“嗯”了一声,靠着枕头看了一会天花板,突然说:“好饿。”

“饿?”顾沉舟抬抬眼。

贺海楼又仔细感觉了一下身体情况,“不饿,不过想吃东西。”

“什么东西?”

“泡椒鱼头,夫妻肺片,粉蒸牛肉,毛血旺。”贺海楼一边说一遍舔了舔嘴角,“或者海鲜也可以。”

顾沉舟在贺海楼说了第一个菜名的时候就移开目光,看着正对着他现在所在位置的窗户,片刻后凉凉说:“做梦吧,至少一周时间,你只有白粥或者白糖粥喝。”

贺海楼:“……”

顾沉舟也没有理会贺海楼,直接拿出电话拨通贺南山的号码,在接通之后对对方说:“贺书记,海楼已经醒来了。”

躺在床上的贺海楼一听见那个称呼,就朝顾沉舟所站的位置侧目。

“……好,我知道了,书记再见。”简单的两句话后,顾沉舟挂了电话。

贺海楼说:“你通知了贺书记?”

“嗯。”

贺海楼嘴唇抖了抖,勉强将那句“通知干什么”的话给吞了回去。

天花板上射出白光的吸顶灯将房间照得纤毫毕现,良好的隔音房间让这里一点没有医院病房大楼里惯常的吵闹声。

顾沉舟突然开口:“你冲上来干什么?”

这句话三天前卫祥锦就问过他,他有自己的想法,也给了卫祥锦一个回答;但三天后,他却忍不住再问刚刚醒过来的贺海楼一遍:你冲上来干什么?

贺海楼说:“你不知道?”他不等顾沉舟回答,又嗤笑一声,“要不是你在那里,我脑子有毛病冲上去。别人是爱屋及乌,我是爱情人救情敌,感动没?”

顾沉舟之前一直在注视着贺海楼的面孔,但这一刻,他的眼神飞快移开了。

不过这样的逃避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下一瞬,顾沉舟又把目光转回到贺海楼脸上:“你觉得我会答应你?”说的是贺海楼一直以来的明示暗示:我们玩玩吧。

“你不会?”贺海楼反问。

顾沉舟沉默了几秒钟,缓缓点头,一边说一边笑:“我会。”

贺海楼“哈”了一声,尽管这本来就在意料之中,他还是忍不住发自内心地洋洋自得起来:“怎么样?顾沉舟,我说过了,咱们走着瞧,看谁耗得过谁,你说是不是——”他突然拖长了声音,不乏恶意地缠绵叫了一声顾沉舟的小名,“小舟~”

顾沉舟盯了贺海楼几秒钟,突然走到床边。

干什么,发火了?贺海楼微一纳闷,就看见顾沉舟的面孔迫近到他眼前,又在他眼中变得模糊。

干裂的嘴唇被人轻轻碰了一下,像蜻蜓那样地接触,柔柔地,软软地。

然后湿润微热的触感从他的唇角开始,一点一点的吮吸着,亲吻着,他觉得自己的每一寸嘴唇、每一道绽裂处,都被人仔细的含进嘴里,舔舐着、传递着身体的温度。

贺海楼迷糊了一下。

仿佛有一堆白色的云朵突然就出现在他的身体边,脑海里,从四个方向悠悠然飘然,然后将他簇拥在中间。

这个亲吻跟平常的亲吻不一样。

跟对方之前有过的几次亲吻也不一样。

……可是不一样在哪里呢?

没等贺海楼分辨出两者微妙的不同,云朵就越聚越多,一些托住他的脑袋,一些包裹他的四肢,还有一两朵从天花板上掉下来,在他胸膛上顽皮地弹跳着,咕咚翻了个身子。

贺海楼迷糊了好一会,感觉对方轻轻地咬了自己的下唇一下,他下意识地张开嘴巴,立刻地,对方的舌头灵巧地钻进他嘴里,划过他的牙关,上颚,又轻轻摸了摸他还平躺着的舌头——一切动作都不剧烈,就跟之前一样,像是最轻柔的安抚。

这个温和的亲吻并没有持续太久。

顾沉舟微微松开嘴唇,放开了吮在嘴里的对方柔韧的下唇。

两个人凑得很近,呼吸着彼此的气息,又能感觉到温热的气流喷洒在皮肤上,有不同于寻常的搔痒。

我们继续玩,当然继续玩。

而且方式可以稍微换一换。

贺海楼,你可给了一个很不寻常的定金。

顾沉舟很快伸手在贺海楼枕边一按,撑起了自己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