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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舟(90)

顾沉舟微微点了头:“卫家那边呢?”

俞文俊说:“顾少,这事其实你比我清楚:卫家毕竟是军方那边的,要伸手插政治,不太插得进来;但行政一系的要插手军队,也插不过去。”

话里就是在说郁汪之争要拿卫诚伯开刀,太过费力不讨好,基本是不可能的。

这也是有时候顾卫两家绑在一起作用大于一,有时候作用又小于一的道理——在这场局限于政治的斗争中,卫家的势力可以说有些鸡肋,因此两家才会站到汪系之下,借助汪系的实力跟贺南山周旋。

顾沉舟淡淡应了一声,没做什么表态。

俞文俊也没有废话,他心道跟聪明人说话就是好,一两句隐晦的提示,对方就把前后串联把内幕摸透了——这可算是完成顾部长的嘱咐了。至于顾沉舟要怎么选择,那就是顾沉舟自己的事情了,反正顾部长一开头也是指示着这件事就看顾沉舟的意思:“顾少,那我就先离开了,如果你想立刻出来,只要口供上稍作倾斜就好了;如果考虑到卫少那边,”卫祥锦第一次出现在俞文俊口中,“那我们再从长计议。”

“顾部长那边现在怎么样?”顾沉舟突然问。

这个称呼难道是对顾新军态度的不满意?俞文俊心里暗自嘀咕着:“顾部长还好,这次林立德和李瑞两位同志争京城市长一职……”

“在这个时候?”顾沉舟的口吻奇怪起来,似乎隐隐带着一些惊讶和急迫。

俞文俊心中暗暗纳闷了一下,倒也没有特别深究:“也就是前天昨天才正式浮上水面,之前林立德同志是板上钉钉的,但没有想到半路出来了一个李瑞同志跟他争这个位置。”

顾沉舟面色微变,没有说话。

俞文俊自己站了一会后只好说:“顾少,我就先出去了,明天下午再过来。”

顾沉舟注意力根本不在这上面,他漫不经心地应了俞文俊一声,也不看对方什么时候出去,只等守在外头的警察进来后,就跟着对方回到拘留室。

这个拘留室不过十个平米大,四四方方的小笼子里除了一张单人床外,就只有位于角落的冲便器。

顾沉舟双手交叉坐在床上,他没有完全挺直背脊做出刻板的坐姿,但也不弓着身子让人觉得没有精神,就是平平常常地坐在床边,姿势放松不显僵硬。

李瑞和林立德的事情,他早就得知——从那场梦境中得知。但这件在梦境里,并不是发生在这个时候——远远不是。

那应该是在……顾沉舟稍稍闭了眼。连卫祥锦车祸的幕后黑手是贺家这样大的事情,都是这一路走来一路分析出来的;再要求那个模糊的梦境将每次的时间这种小事都显示给他看,这个也想得太美太强人所难了。

要分析梦里的时间,除了偶尔惊鸿一瞥看见的日期和钟表之外,就是分析梦里一些具有代表性的四季植物,或者那一段时间大多数人的衣着,或者一个很细节能够精确到哪一天的事件,比如梦境里卫祥锦车祸那天的新闻报告。

这边李瑞和林立德的事情,他在梦里确实不知道具体时间。但是绝对不是开春这一段。而应该是……郁系刚刚上位的时候。

顾沉舟目光微闪。

郁系刚刚上位,老当政没有全退,势力基本还在。那时候汪博源虽然垮了,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跟着马上沉没下去,至少他们家那时候已经坐在常委的位置上了。但林立德和李瑞……顾沉舟的指腹在手背上轻轻摩擦。

李瑞是郁系的人,林立德那时候可以算是老当政的人了。

京城市长这一职位,说起来本来也是林立德板上钉钉的,结果半路郁水峰推出了一个李瑞来,那时候他刚刚上位,正是立威的时候,如果这场戏打输了,全国上下都看他的笑话。

但事实上,他不止打赢了,还赢得非常漂亮,除了林立德被双规结束政治生命还因为收受贿赂什么的罪名进了监狱之外,几个力挺林立德的人也被种种整治,最高似乎还牵扯到了一个京城正部级……

顾沉舟稍稍呼出了一口气。他的目光转动着,从面前的水泥地到身旁的铁栏杆,又从一根根手腕粗细间隔一样的铁栏杆慢慢移到灰白色的墙体上。

这件事情和卫祥锦的车祸一样,一起提前了。

卫祥锦车祸的提前来自他的插手,后续事情基本都牵扯出来了。

这一件事呢?

现在又会导致出什么样的结果?

而作为这件事情的中心,他爸爸,整个顾家……

顾沉舟目光的移动慢慢停止了。

他双手交叉着曲起来,指甲抵在手背上,不一会,就将手背掐出几个凹坑。

或许是夜深了。

走廊里的灯光突然熄灭。

周围的声音骤然大起来,又在进来的警察的呵斥下渐渐安静。

顾沉舟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没有说话,没有动弹。

脚步声的来去,复又响起来的声音,复又低下去的声音。

周围的灯一盏一盏的熄灭,光线从明亮转为黯淡,又自黯淡消弭无踪。

开在墙顶上的小窗户反倒成了唯一的光源所在,一束月光透过这扇窗户射进来,划过黑暗,在地上留下一个明亮的四方形。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在连月光都因为无聊而觉得疲惫开始黯淡的时候,它透过这扇狭小的窗户,看见房间角落的阴影里,坐在床边的人终于没有保持他持续了一整个晚上的姿势,而是慢慢躬了腰,又将双手放在膝盖上,再过一会,连头也垂了下去。

第二天下午,俞文俊准时来到德昌县警察局,再次跟顾沉舟见面。

一个晚上不见,他觉得坐在自己对面的顾沉舟似乎一整个晚上都没睡好,整个人都没有什么精气神,脸色还尤其难看。

今天俞文俊除了自己来之外还带了一个律师,他说:“顾少,这位是成律师,成律师,这位就是我跟你说的顾少。”

“顾少好。”成律师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他听见俞文俊的介绍后,连忙站起来对顾沉舟说。

顾沉舟今天的精神大概真的不太好,脸上也没有挂着平常的笑容,只微点一下头算是答应。

俞文俊让成律师坐下后,自己也跟着坐下来对顾沉舟说:“顾少,这次找成律师来主要是为了应付警察的问题,案子我都跟成律师说过了,我们也准备了两个方案,如果顾少你不愿意像昨天说的那样撇清责任,那我们的思路就是拖延时间。”他仔细地解释说,“成律师待会陪在顾少身边,帮顾少应付警察,一些敏感的话题绝对不要轻易接上去,顾少就在这里耐心等等,京城那边,顾部长已经在着手处理这件事了。”

“不用了。”顾沉舟突兀地出声。

俞文俊微微一愣:“顾少的意思是?”

“按照昨天说的做吧。”这一句话,顾沉舟居然顿了两次才说完,接着他就垂下眼睛,没有看对面的两个人。

俞文俊不愧是机关里干久了的,脸上硬是没有一点点的异色,他笑道:“行,要走这个方法,那就简单多了,待会做一份笔录顾少就可以出来了。”

说完他就走了出去,不一会,两个警察带着记录本走了进来,跳过最基础的姓名问题,直接询问关键问题。

“你是怎么进入办案现场的?”

“被人带进去的。”

“带你进去的人是谁?”

“卫祥锦。”

这天下午,做完笔录的顾沉舟走出警察局。同一时刻,正要去警察局见一见顾沉舟的张副官在半路上就通过卫诚伯的关系网得到了这个消息,对方还特意复印了一份笔录内容给他看。

马上就到警察局的张副官当场就“操”了一声,立刻调转车头,赶到还被扣在军队审讯室里的卫祥锦身旁。

卫祥锦昨天晚上倒是睡得不差,看见张副官又从外头火急火燎地跑进来,他挑一挑眉说:“张副官看上去很焦急啊。”

老子还不是为了你!紧赶慢赶跑过来的张副官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火气也有点压不住:“卫少,顾少那边把事情都推到你身上了!”

卫祥锦愣了一愣,然后有点不可思议地说:“你出去想了一天就想到了用这个来骗我?”智商真的没有问题吗?“你不如说小舟已经把事情全扛起来,这样还可信一些。”

张副官:“……卫少,我怎么可能拿这种肯定会被拆穿的事情来骗你?”

卫祥锦又是一怔。

张副官将自己刚刚拿到的,抓在手中的顾沉舟笔录复印件递给卫祥锦,说:“都在这里了卫少,顾——”他不太确定现在自己还要不要叫对方顾少,“他将事情都推到你头上,现在已经离开德昌回京城了。”

卫祥锦的唇角慢慢展平。他接过对方递过来的资料,很认真地看起来,一页一页,一行一行,一个字一个字。

每个字他都能看懂,但联系起来,他就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明白了。尤其是分别在第一页和第二页的那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