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时候,就连嘉妱和宣韦都不敢闹事了——一个丧子的女人和一个女儿受苦的父亲的怒火,能不撩拨就最好不要撩拨。
不想父皇竟来了奉国公主府。
看见他的时候我刚吐完早饭,忍着恶心吃了点酸橘子,无精打采地抚着肚子检视我菜地里的小菜长势。
父皇从月洞门走出来,见到我的样子立刻斥了一句:「胡闹!怎么没人跟着,摔了怎么办!」
我捏着橘子都放到嘴边了,不知道要不要吃进去。
等他走近了,我瞧见他靴子勾了金丝,像是下朝后临时起意来的,只换了常服,没来得及换鞋。
「您怎么来了?」
「看看你。不是给了你太医调养吗,怎么还瘦成这个样子!」
「老是吐嘛。」
在一个女儿流产后,再看见我也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又想到两个女婿各有各的讨厌,女儿儿子没一个让他省心,父皇可谓是气不打一处来。
但他又不好对我一个孕妇生气,就问:「颂清颂雅呢,跑哪里野去了!」
「颂清出门办些事情,颂雅昨晚陪我熬到快天亮,在睡觉呢。」
「这么大个人了,不懂照顾自己!」
虽然句句都在说我,但我听得出他话里的关心,莫名觉得没那么难受了,主动递了瓣橘子给他。
「父皇也吃点吧,这个时节少有新鲜的橘子。」
他吃了一口,酸到脸色都变了。
「你搬进宫来。」
「啊?」
「明日就搬来,牡丹阁已经修缮好了,你去了正好静养。」
「这不好吧,几个妹妹都搬出宫里了,何况建御她……」
提到姚若准,父皇的眼中怒意更甚,可见这次萧家令他多么生气。
「你不要学若准,为一个男子要死要活!」
啊,这也能误伤我?
萧琛和宫季卿又不一样。
算了,估计在父皇心里都是一样的,都是让他气得牙痒痒的倒霉女婿。
「父皇,我身子不方便,也没能去看望建御,不知道她可还好?」
「和你一样,瘦得没个人样。」
父皇一面说,一面将他身上的斗篷脱下来披到我肩上。
可这举动一点也不能让我开心。
若不是亲眼见过,怎么知道姚若准瘦得和我一样?
姚若准小产后一直在鄄御公主府,不可能进宫。
所以父皇这次出宫,是先去看姚若准,再来看我。
或许他只是为了姚若准出宫,出来后才想起自己还有个女儿怀着孕……
一旦想明白了这些,方才片刻的温馨就变了味道,我又开始觉得胃里绞痛了。
「父皇,建御伤心是真,萧家拥护您入京也是真,还请父皇不要伤了这份情谊。」
「你说什么?」
我本来想意思意思给他跪下,来个仗义劝谏的,奈何身体不允许,于是只能有气无力地继续说:
「父皇,我不懂朝堂上的大事,却听了许多街头巷尾的传言,如今众人都觉得您会灭了萧家给建御出气。我觉得这样不好。」
他的声音冷了下来。
「你倒是说说看,怎么不好?」
35
「当年父皇入京,永信侯府和萧家都是出了力的,萧家甚至因为上表请您称帝,仙溪本家三百族人被前朝旧部屠戮,这是何等牺牲。我想这也是您将若准嫁给他们的原因。
「如今呢,永信侯虎父无犬子,亓剑铮在兵部做得很好,而萧家自嫡长子死于仙溪后,这一代没有撑得起门面的当家人,子孙平平,如今在朝堂的门生故旧虽多,姓萧的却少了。
「父皇或许觉得,我一个妇人关心这些是僭越。」
父皇的脸上写着:哟,原来你也知道你是僭越。
「如果今天是亓剑铮伤了鄄御,我多的一句话不说,父皇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可正因为是萧琛,所以才要请父皇网开一面。
「因为萧家现在不好了,经不起天子之怒了,若就此一蹶不振,天下人该如何看您呢?」
我住了嘴,后面的话是不适合说出口的,特别是对着一个帝王。
狡兔死,走狗烹。
他凌厉的目光看向我,「那你妹妹的苦,你觉得又该如何?」
我轻笑,「既然都到了这个地步,就让他们分开也好。萧琛伺候不好公主,贬为白身,一辈子不得入朝。
「若准是公主,是安朝最尊贵的女儿,想要什么男人不行,父皇再给她寻个更好的就是。
「若凌还不是再嫁之人,我看亓剑铮就好得很,绝不会比前头那个千夫长差。
「如此一来,萧家只是失了一个驸马,没有伤筋动骨,若准也离了那脑子不醒事的蠢货,自有她的良人。
「哪怕田地里的农人听了,也要夸赞父皇您处事公道,顾念旧情呢。」
父皇的肩膀轻微地下沉了一点儿,要不是肩头的龙鳞在光下的色泽变化,我也发现不了。
这代表他放下了对我的戒备。
「你很会为妹妹打算。」
我在他面前不打算装模作样,虽然说几句「我爱惜弟弟妹妹们」的假话,能够很好地表忠心,提升我在皇室的声名,但是大多数人都不会相信的。
特别是父皇,他从庶民到皇帝,走的是世间最艰难的通天路,谁要是把他当个傻子,谁就是天底下最傻的人。
「父皇的子女是皇子公主,每一个都代表了皇室,百年千年后,安朝的栋梁中依然会有人流淌着我们传下的血脉,所以若凌和亓剑铮不和,我会劝,若准和萧琛闹到这个地步,我也想管上一管。父皇的家事,也是国事,出不得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