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瞪着眼睛昂着头,加大了声音冲父皇吼回去:
「姥爷为什么说我,我维护母亲也错了吗?人伦大义比不过什么公主世子的教养尊严吗?若今天有人在背后说姥爷的坏话,难道也要颂雅充耳不闻吗?」
她气鼓鼓地扯掉身上的锦袍和玉佩,站起来往父皇脚边一扔。
「那这个公主我不要母亲当了,我们回乡下!我们不要姥爷了!」
父皇看着比自己还气的颂雅,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
他的儿女们畏惧他的权势,孙辈们更不用说。
可颂雅是个例外。
他总不能真的治颂雅一个孩子的罪吧。
「胡闹,来人,把她送出宫去闭门反省!」
颂雅小手撑着腰反驳:「我不反省!」
「那好,你给朕说说,今日亓寺意的人说你母亲,你就可以把他打成这样,来日要是朕斥责你母亲,你是不是要弑君?!」
「那怎么一样,姥爷说母亲,一定是母亲做错了,可亓寺意的随从分明是污蔑!姥爷您怎么能把自己和一个随从相提并论?您是什么人,那是什么货色?
「他嘴里嚼您女儿的舌根子就算了,还被拿来和您来做比较,不知道的以为他是什么保家卫国的忠臣良将呢!
「您看我,就算教训也不教训随从,要打就打亓寺意,谁让他没管教好自己的人!」
父皇莫名被她捋顺了毛,「照你说的,那朕也不罚你,朕罚你娘亲去。」
颂雅急了,「那我也不打亓寺意了,我去鄄御公主府上要说法!」
「你个无赖……」
「人若连自己父母也不顾了,那还叫人吗?」
「好了好了,滚出去吧,朕管不得你了。」
颂雅心想吵不过就赶人,姥爷才是真无赖!
她本想掉头就走,只给宫里这群坏人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却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差事。
「姥爷,母亲让我给您送请柬,请您吃安家酒……还有亓寺意,二姨府上的请柬你带回去吧。」
亓寺意一脸迷茫,不懂颂雅哪里来的底气提这种要求。
父皇:「你觉得你二姨还会去你家吃酒吗?」
颂雅严肃地回答:「姥爷您怎么能把二姨想得那么小肚鸡肠呢?因为小孩子闹架就断交,这种事情在我们乡下也只有愚钝不堪的妇人才做得出,二姨必然不会这样的!」
她这话一出口,估计鄄御公主就算是腿断了,也要来参加宴会的。
颂雅小声嘟囔:「乡下也绝没有不吃自家女儿安家酒的父亲……」
父皇哭笑不得,「好好好,朕来就是了,送宫家的大小姐出去吧,朕这宫里是供不起这尊菩萨了。」
颂雅谢了恩,被父皇派亲卫送了回来,告诉我幸不辱命。
我当时压根儿不知道她闹了多大的事。
亓寺意回家就发起高烧,躺在床上喝苦药,那个随从也被打了板子赶出府。
父皇没说亓寺意不对,却也没慰问一句。
姚若凌在父皇身边长大,这点心思还是看得出的。她知道父皇生气了,于是她真的带着病中的亓寺意来参加宴会。
建御公主、嘉妱公主以及两位王爷见父皇明显偏爱颂雅,也都准时来了我家。
怎么说呢,过程曲折了些,但颂雅至少把该做的事都做到了。
不像颂清……
8
颂清的话题扯得就有点远了,得从他的爱好说起。
这孩子从小就比较老成,我是指,他不太喜欢跟同龄的小孩儿玩耍,也不太喜欢粘着我和他爹。
他从小就喜欢找老头儿老太太玩,听他们讲故事啊、下象棋、种地施肥的。
反正在我们村,对村史了解最清楚的不是村正,而是他。
有时候我见到老人家叫不出名字,还要颂清提醒:
「娘亲不认得啦,这是七奶奶娘家的表哥,他媳妇儿是隔壁村田大爷的姑妈,有个儿子在县里听差,还有个女儿嫁在镇上裁缝铺,和当年收留你的县丞家奶娘住一条巷子呢!」
颂清满脸「这都是实在亲戚」的欢喜劲儿给我介绍,把人家老头儿乐得不行,送了我们一大篓土豆,吃了七天都没吃完。
他好像天生就有跟老头儿老太太以及奇奇怪怪的事物打交道的本事。
在家宴当天,奉国公主府的邻居们都以各种借口不来参加宴会,不管是为了避嫌还是果真看不起我们家,都是实打实打我们的脸。
我其实并不在乎这点脸面,开宴本身也不是为了与那几个邻居打好交道。
但是颂清不想我被人轻视。
于是,他把他在京城四处游玩认识的几个老头儿老太太请来了。
对,就是他早早做完功课被宣太傅允许出去玩乐的时间认识的老头老太太。
毕竟颂清是个交友极其广阔的人,有时候广阔到让我们做父母的都害怕。
我还记得有一年他捡了匹胡狼回来,说是他朋友,喂了三个月。
一直到去年冬天我们没来京城那会儿,那条狼还老给我家叼野味来呢。
他请来的第一个客人,是个和尚,法号圆惠。
圆惠和尚穿着灰扑扑的袈裟,眼神混浊,脊背佝偻,看着像个要饭的叫花子。
可他一出现,父皇就站了起来。
圆惠和尚出家之前叫修崇,是前朝最有名的将领。
修崇是前朝死忠,叛乱四起后,他从三十万人打到只剩三百人,拱卫皇族不计生死,到最后身上都没一块好肉了,还披着生锈的铠甲守京城。
他是打定了主意殉国的。
父皇以京城百姓的性命逼他开城门投降,否则就屠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