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只要有皇兄在就不会的。”
——只有孤杀他的份。
谢檀弈一边拍她背一边哄她,极尽温柔,眼尾却渐渐浮出胜利的笑意。
他的妹妹也该长大了,这些血淋淋的现实迟早有一天要知道,她不能当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公主,然后稀里糊涂地被人送去和亲。
凭借无知而得来的无忧无虑意味着任人宰割。
至亲至疏是兄妹,他们吃同一个母亲的乳-汁长大,天然就该站在同一阵营,共享同一份利益,这个阵营即便是她未来的丈夫也不能插足。
皇帝本来没打算禁足妙仪一个月,但太子说了几句话后,皇帝便同意了。
“日理万机”的皇帝并不想在一个公主上花费过多的精力,便让公主的皇兄去管罢,太子说什么便是什么。太子热衷于管教弟弟妹妹,打理兄弟姐妹间关系,总比过多干涉前朝,影响君王主权要令皇帝舒心。
皇帝更需要一个孝顺、能使得家庭和睦、兄友弟恭的储君。
不过谢檀弈相信妙仪知道真相后再也不会真情实感地在那个薄情寡义的帝王跟前撒娇,如此一来,他们便是皇宫里彼此唯一的亲人。
他需要一个真心偏向于他的亲人,不然就太孤独了。
半月后,谢静姝被谢檀弈带去后山猎鹿。
“怎么忽然放我出来?”谢静姝问。
“带你出来透透气,宫里总得有人偏袒你。”
谢静姝心一暖,但还是有些担心,“一个月才过去一半,现在出来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谢檀弈却很淡定,“你不说,我不说,他们都不说,就不会传到他人耳中。”
点点头,谢静姝枕在皇兄胳膊上休息。她发现这段日子里自己对皇兄的依赖变得更深,几乎到无法离开的地步。之前母后还在世时总提醒她说,你已经不是六七岁的孩童了,不能总跟皇兄待在一起。
可如今母后已薨逝,父皇的爱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深,她又与其他娘娘生的兄弟姐妹并不相熟,不和皇兄待在一起还能跟谁待在一起?昭哥哥不能常来宫中看她,她也不能每天都溜出宫去。
她和皇兄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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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山,谢静姝正与一头小鹿对视。小鹿眼睛圆圆的,歪着头,似是对她很有好感的样子。小鹿旁边站着吃草的母鹿,母鹿并没有发现她。
“瑛瑛,你看着。”
说话间,谢檀弈已拉开弓,弦崩得很紧,少年还未长结实的身体也崩得很紧。
谢静姝听到空气被金属箭头刺破的声音。
母鹿闻声而逃,但很遗憾,它并没有逃过那支箭。利箭直直刺破喉咙,母鹿轰然倒地。小鹿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往哪里跑,跑出去又折回,围着母鹿转圈。它或许还认为母亲是睡着了。
箭射出后,谢檀弈开始剧烈地咳嗽。
在没生那场病之前谢檀弈也是君子六艺样样精通,尤擅骑射,在诸多皇子中乃是佼佼者。但重病后,拉弓射箭却变成一件困难的事。
“皇兄……”谢静姝关切地喊他,可他却不应,将弓箭塞过来,示意她射鹿。
那是一头失去母亲的小鹿,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就像她一样。
她不忍,她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孩子。
反正也拉不开弓,要不就放小鹿一马?
眼巴巴地看向谢檀弈为其求情,谢檀弈却过来从背后环住她。后背贴着胸膛,她被圈在一块小小的空间里,鼻息间充斥着淡淡的檀香。谢檀弈握住她的两只手,将弓整个拉开。
“来,皇兄教你。”谢檀弈蹲下身在她耳边说,声音依旧如玉般温润。
谢檀弈知道自己的病治不好,恐无法长寿,他得在短暂的生命里做得更多才行。若他故去后妙仪无法独当一面,那将是一件可笑可悲又可怖的事。
他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人值得托付依靠,若妙仪无法自立,寻再好的驸马也不过是成为被圈养起来的宠物。
况且,五陵年少又有谁能配得上他的瑛瑛呢?
箭离弦,命中。小鹿倒地抽搐,嫩绿色的草地被染成猩红。
谢静姝面上瞬间留下两行清泪。
“瑛瑛,还记得我们要共同做的事吗?”
“记得。”她用力点点头。
“要在这条路走下去,总得做些阴暗血腥的事情,有时候难免伤及无辜。不光是揍他们一顿这样简单,而是真会利用他们的性命。”
“现在年纪小不懂也没关系,但瑛瑛你要明白——”
谢檀弈的声音冷冷地飘在半空中,像雪。
“如果今日你我二人面对的是两头老虎,手中又无弓箭,死的就是我们了。”
“去取你的战利品罢。”
晚餐东宫上下吃的炙鹿肉,谢静姝含泪吃了两大块。鹿肉被炙烤得油滋滋,撒了粗盐花椒孜然,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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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鹿肉吃多了的缘故,谢静姝当晚便梦到了那头小鹿。
她记得那头小鹿断气时的样子,清澈的眼瞳直勾勾地盯着她,然后一点点涣散,倒影在眼瞳中的人影慢慢变得面目可憎。
血!好多血!血流到她脚边,染红了她的裙子。想把裙子提起来,可手上也全是血。
皇兄……
皇兄……
她扭头往回跑,皇兄就在前面,她一边跑一边喊,可是皇兄却没过来抱她,反而离她越来越远。
假的,假的,这里一定假的。皇兄怎么会不来呢?
假的!
睁眼,入目之景是东宫偏殿的床幔。没有血,也没有死鹿。死鹿已经做成烤肉进肚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