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静姝眉心一跳,不知道谢檀弈又在发什么疯,竟会失态到将感情之苦诉与宫人听。如今以宫女身份示人,还得安慰他。
她能如何安慰?
只能顺着他的话打官腔,“得知此事,奴婢深感痛心。”
默数五个数,谢檀弈没说话。大概是她没安慰好,被气到了。
她只好接着说,“天涯何处无芳草?陛下英明神武,无数倾城红颜自当为您倾倒。贵妃有眼无珠,不识好歹,此生必定不得好……”
“住口!”
还没说出口的“死”字被这一声呵斥堵回去。
谢檀弈好像更生气了。
她头埋得更低,“奴婢心系陛下,情急之下才口无遮拦,望陛下恕罪。”
安静片刻后,只听青年寒声道:“还不走?”
谢静姝目光定在不远处遗落的金豌豆上,内心挣扎片刻,终于还是碎步跑过去全部拾起。
“奴婢告退。”
她不敢抬头,害怕谢檀弈再瞧出端倪,脚步走得飞快,没片刻犹豫。
少女的背影越发渺小,逐渐隐入黑暗。
青年望向那片混沌喃喃自语,“装得倒是有模有样,瑛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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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谢檀弈那里脱身后一路畅通无阻。
谢静姝跑到宫门前,魏三七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这辆马车会将您送到城外客栈。”
站在车窗外,魏三七眷恋地望向车内。
处于高度紧张中的谢静姝并未察觉到少年异样的目光,快速将一封信塞入少年怀中,反复叮嘱:“若谢檀弈迁怒于你,就把这封信给他。”
魏三七点点头,但其实谢静姝说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只觉得,公主此时皱着眉头,眼睛水汪汪的,像是在关心他。非常好看。
时间紧迫,两人再无更多交谈。
车轮越滚越快,魏三七用力往前跑了几步,但终究还是被远远地甩在后面。
马车跑出宫门后,谢静姝掀开轿帘往回看,高大巍峨的宫阙快速后退,明亮的灯笼化作一只只瞪圆发光的眼睛注视着她逃离。最后,宫门消失了,眼睛也闭上了。
方才因为紧张而狂跳的心脏逐渐平静,但预想的欣喜却并未涌来。见夜空辽阔,群星璀璨,反而生出些许落寞。
面上一阵凉意,伸手去摸,竟触碰到满脸潮湿。
定是风刮得太大,眼里进了沙子。
谢静姝放下轿帘,缩回脑袋,不再往外看。
宫门内,魏三七捏着信件呆呆地注视着远方。
他曾想过追随公主一同离开皇城,但公主似乎不愿任何人跟随。他怎能让公主为难?更遑论拿帮她出宫之事以做要挟。
公主是他惨淡生命中的贵人,只要公主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他能不能留在公主身边并不重要。
他可以做一把逐渐被灰尘掩盖的刀,但如果公主需要,当拿起他时,会发现他依旧锋利。
马车渐渐隐于夜色,魏三七还没从分离的愁绪中回过神,一支精锐卫队便将其团团包围。
膝盖窝忽遭一记重击,他猛然跪地,双手被人快速反剪至身后,无法挣脱。
抬头一看,青年帝王自人群后负手而来。
魏三七慌了神,往紧闭的宫门看去 ,同时挣扎得更加厉害,又赶来好几个精壮的汉子才将他按住。
他害怕公主在半路被羽林军捉回来。
虽然知晓此事终究会败露,但败露的时候不该是现在,总得等上几日,一个个排查,等查到他头上的时候,公主已经平安离开长安了。
可是……他出了纰漏,是他没保护好公主。
“什么眼神?”谢檀弈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你在惊讶朕为何会知晓得这样快?”
“从你潜入棠西宫私联贵妃那一刻起,每一步动作朕都看得清清楚楚。”
“没有朕的默许,你们那漏洞百出的计策根本不可能进展得如此顺利。”
只有一件例外,他没想到皇妹掩人耳目的方式会是放火烧宫。
不愧是他的妹妹。
谢檀弈抬手指示羽林军,“押下去。抽九十九鞭扔地牢里喂狗。”
话虽如此,但谢檀弈并不打算杀他。
魏三七这样冒险做到底是为了瑛瑛,周围豺狼环伺,待皇帝驾崩之后,皇后身边需要有一条能誓死效忠她的鹰犬。
但在宽恕魏三七的罪行之前,他必须得说这样一句话。他需要魏三七对瑛瑛更加忠心。
在与精锐卫队的推搡中,一封其貌不扬的信件从魏三七怀中掉落。
少年瞬间慌了神,不顾一切地伸手去捡,终于触碰到信件时,一只穿着金龙皂靴的脚踩上他的手背反复碾压。
魏三七吃痛,但只是闷闷地吸冷气,口中喃喃嗫嚅,“公主的……信……”
青年帝王展颜一笑,他就知道,皇妹瞒着他出逃,绝对不会一句话都不给他留。
抽出未拆封的信件缓缓展开,熟悉的字迹浮现在眼前。
——遁逃之事,皆吾一人筹谋,与魏三七无涉,兄若伤之,则自损羽翼,妹亦厌兄暴戾无常。愿皇兄慎思。
自损羽翼。傻妹妹,这种道理皇兄怎会不明白?
“她竟敢以死相逼为你求情。”谢檀弈恨铁不成钢,但很快,语气回转,无奈道,“罢了,九十九鞭可免,扔地牢关七天思过,罚俸三年。”
“押下去。”青年帝王抬手指挥羽林军,深不可测的眼眸睨着魏三七,阴恻恻开口,“好好记着,她又救了你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