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听不到声音,可说出这三个字的唇形却看过千次万次。陆昭双手紧攥成拳,骨节咔咔作响,浑身都因太过用力而颤抖。
耳畔是襄芸反反复复的哭诉声。
“陆小将军,快想想办法呀。突厥王子定是嫉恨公主,才要把公主拐去突厥作弄。不能把公主送去突厥,她会死的!”
“她会死的!”
“公主那么喜欢你,你忍心看到她受伤害吗?”
“你忍心吗?”
……
不,妙仪不能受伤害,他怎么忍心看到她受伤,又怎么甘心她嫁予不爱之人?
望向少女那双泪眼婆娑的杏眸时,脑中的理智之弦瞬间崩断。他站起身,正要请奏陛下。
“三郎不可!”
身旁的父亲厉声低喝。
“还记得家里人和你说过的话吗?”
记得,那些狗屁不通的混账话他怎么会不记得?
——“前朝党派争斗不休,陆家掌兵权更是不能朝任何一党偏移。若要求稳,只能向陛下投诚。”
“宫中有传言称妙仪公主是沈美人带进宫的遗腹子。此言多半为真,若皇帝因此降公主位份,那她便配不上陆家儿郎。”
“但如今皇帝对此事不甚在意,继续维持妙仪公主身份,太子亦视其为珍宝。纵然妙仪公主非皇室血脉,她也同太子做了近十六年同胞兄妹,关系非同小可。”
“如果你迎娶妙仪公主,那就是在满朝文武面前宣布,柱国大将军已经加入太子党。这让夔王怎么想,又让圣上怎么想?陆家只能被迫协助储君登位了。”
“日后太子登基于陆家而言定然是好事,可如今圣上明显偏心夔王,太子若要登基必受波折。虽夔王才能不如太子,但太子重病后体弱,太医说他会短折而死,若哪日撒手人寰,夔王登基后定会对太子党秋后算账。”
“所谓儿女情长都是小事,家族发展才是你一生之责。将军府当保持中立才能稳定。三郎,你当真要尚妙仪公主,迎狼入室吗?先不说圣上是否会答应,你只要向圣上提出要尚妙仪公主的请求,便足以令圣上对陆家的党派倾向产生怀疑!”
那时他不解,悲愤反问:“我娶的是妙仪这个人,还是她的身份?我又不是跟陛下和太子成亲!”
父亲深深叹气,“你还是太年轻了,婚姻乃两姓结盟也,绝非情爱。”
这些道理陆昭不是不懂,可他不愿意让自己懂。
有时候越清醒越痛苦。
这包装成嫁衣的结盟不要也罢!他现在只知道一件事,若再不做些什么,妙仪就真的要去和亲了!突厥路途遥远,气候恶劣,妙仪去了肯定受不了。
是以,他不顾父亲和兄长的劝阻,起身快步走至皇帝跟前,跪拜道:“陛下,妙仪与臣青梅竹马,早已私定终身,还请陛下赐婚于我二人。”
谢静姝吓了一大跳,呆呆地站在原地,心里涌出阵阵暖意,但很快就被阵阵后怕侵蚀。
皇帝没直接回答陆昭的请求,而是看向阿史那译,“这门婚事,突厥王子怎么看?”
少年人内心总是聚着一团火,凭着那股意气,天地不惧。也不知哪来的胆量,陆昭竟敢当着皇帝的面看向阿史那译,“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您作为一国王子,怎能夺人所爱?”
但他的愿望恐怕要落空了,因为阿史那译最爱干的事情就是夺人所爱。
阿史那译恶劣地笑道:“公平起见,不如我跟你比试一场。我赢了公主归我,你赢了,公主归你。”
“朕看行。就这么定了,明日比试,内容你们自己琢磨。现在都告退罢。”
头痛,皇帝看上去满脸疲倦,宫人替他按太阳穴,他亦烦躁地摆摆手,起驾回宫。
论私心,他希望阿史那译赢。
还得抽时间去试探下柱国大将军的立场。若大将军偏向太子,日后夔王登基,大将军会不会帮着太子谋反呢?这是个大麻烦。
人群如鸟兽般散去,小公主呆呆地站在马球场中央,秋风吹动她的衣摆和系在脑后的绛红色丝绦,显得孤苦伶仃。就像是市集上行人归家,而商品仍旧摆在货架上。
陆家人对她的脸色并不友善,看向陆昭亦是怒气冲天。只是碍于皇家后苑,不敢发作。
谢静姝垂头看鞋尖,翘头丝履点缀的珍珠蒙尘,变得不再璀璨夺目。她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件错事。因为她,局面才会变得如此混乱。
咚咚咚,听到愈发接近的脚步声,她瞬间抬起头。原是陆昭挣脱父亲和兄长的束缚朝她跑过来了。
从球场边缘看台到中央是段不小的距离,少年急急跑过来,微微喘着气,方才苍白的面色亦因情绪波动而涨红。
少年点漆般的眸子灼灼望着她,似是有说不完的话,可话到嘴边却不知该如何表达,只能窘迫地咽下去。
一切都不言而喻,之前的不愉快忽然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谢静姝想上前一步去握陆昭的手。
可还没往前走,肩膀就被人按住,一股浓郁的檀香将她包围。
皇兄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后。
谢檀弈俯身贴在她耳边柔声道:“安心瑛瑛,哥哥定然不会让你嫁到突厥去。”
虽然不知道皇兄会用什么办法,但这个承诺莫名让她安心。每次有哥哥在身旁,她都会变得从容。是以,刚才紧绷的后背也在皇兄的掌心下逐渐放松。
按在肩上的手缓缓下滑,揽过皇妹胳膊,拉近两人距离,另一只手藏在白袖之下,轻轻波动一颗檀珠。谢檀弈神色幽暗地看向陆昭,“怀彰,明日比试还望你全力以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