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吱呀一声, 崔内侍将大门合上, 自此以后, 偌大的殿内就只有他们兄妹二人,仅有八扇围屏将他们隔开。
谢静姝站在屏风后,半透的纱布上印着皇兄的影子。瞧人影的形状, 皇兄应该是坐在扶椅上, 正透过屏风看她。
殿内静得可怕,心提到嗓子眼, 像是被一块石头哽住,疼得人说不出话。
明明方才来时怒气冲冲,可一入殿,听到皇兄的声音,她就像只泄了气的皮球。可谓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她垂头, 伸手抠屏风上的双面刺绣, 踌躇着要不要进去, 什么时候进去, 进去后该说些什么。
咚、咚、咚。
她听到皇兄用手指敲桌的声音。
缓慢的,一声接着一声,时而重时而缓, 勾得她本就慌乱的心时而上时而下。
“怎么还不过来?”
青年的声音从屏风后穿刺入耳。
即使在催促,青年储君的声音依旧不急不缓,一如既往地清冷, 听不出任何情绪。如法庭上冷情冷意的判官,能把底下的犯人彻底压死。
谢静姝的心像是被重重地敲打了一下。
明明是她跑来质问皇兄,她才是占理的那个,怎么现在全然阴阳颠倒了?
对,她才是占理的那个,该给出解释的是皇兄而非她,不能怂。
做好心理准备,谢静姝深吸一口气,双手放于腹前,梗着脖子绕到屏风背后,望向青年储君,斥责道:“皇兄,你利用我!”
虽已经绕过屏风,但宫殿偌大,他们之间仍旧隔着一段不小的距离。
供奉着观音像的神龛安置在高处,青年储君玉冠高束,着牙白缠枝莲花锦缎襕袍端坐于神龛之下,竟教人一时分不清谁更似观音。
轻敲桌面的指节骤然停止,青年储君似笑非笑地看向她,“皇兄怎么利用你了?说来听听。”
问题反抛回来,谢静姝又急又气,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控告。
皇兄的确使了连环计,她在这个计策里究竟是起什么作用的呢?
指甲死死掐住另一只手的掌心,杏眸绯红含雾,竟是委屈地要哭出来。
她又觉得自己要拿出气势,不能就这么被拿捏住,只能深吸口气,外强中干地大喊一声,“你拿我当诱饵!”
岂料说出的话语已是哽咽。
谢檀弈凝望着她,沉沉的目光像水一样温柔。
与皇兄视线交织时,又觉得皇兄心里是有她这个妹妹的。可既然心里念着她,又怎么舍得利用她伤害她喜欢的人呢?
她想起陆昭胳膊上那道触目惊心的疤,若砍得再深一点,怕是以后连筷子都拿不动了。
这般嘶声控告却并没有令谢檀弈发怒,他反而喜悦地笑道:“瑛瑛长大了,能识破皇兄的计谋了,这很好。想要什么礼物?”
“不好,一点都不好!我才不要这样得来的奖赏!”放置在腹前交握的手无力垂下,谢静姝哭道,“你利用我,你把我骗得团团转。”
“瑛瑛,你不明事理,皇兄哪里骗过你?驯马时,我问你想不想救陆怀彰,你说想。我告知你计策,你执行后陆怀彰的确没有因为驯马而受伤对不对?他的确因此逃过一劫对不对?”
“对……可是……”
“可是什么?”
谢静姝默然。事实的确如此,一番诘问令她哑口无言。可她就是觉得不对劲,满心的委屈无处发泄,只能化作泪水喷涌而出。
小公主默默擦眼泪,“你是没骗我,但你瞒我。你瞒着我,让我冒险去成为计策一环。我杀了突厥王子的爱马,他想报复我,所以才要让我去和亲。昭哥哥是为了保护我才冲上去向父皇求情。你不该让陆怀彰受伤,不该让他在狱中待那么久。”
闻言,谢檀弈目光越发暗淡,似有危险蛰伏。
“我既敢让你出手,便是绝对稳妥,绝无涉险一说。至于陆怀彰受伤,计策如此,别无他法。况且,妹妹是妹妹,妹夫是妹夫,你不能指望哥哥爱屋及乌。”
小公主摇摇晃晃地往后退两步,离他更远了。
谢檀弈不由蹙眉,朝她招手道:“瑛瑛过来,靠近些,让皇兄看看你。”
“我才不要。”她瞪他一眼,倔强地转身离开。
“谢静姝,站住。”
皇兄很少连名带姓地叫过她,更不要说是用这样严肃认真的语气。想来定是发怒了。
听到皇兄起身朝她走来的脚步声,忤逆心骤然升起,于是不管不顾地往前走。
谢檀弈也没拦,只是幽幽道:“门从外面是锁死的,你出不去。”
一句话如惊雷贯耳,震得她定在原地不敢动弹。转身,皇兄平静地望着她,显得她此时做出的所有挣扎都可笑至极。
谢静姝顿时泄了气,抱手站在原地,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反正你归根到底是我哥哥,总不能因为这么点破事罚我。更何况,这件事本来就是我占理!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谢静姝磨着虎牙,又多出一份信心。
神龛中的观音面色平静而从容,仿佛能包容世间一切过错。在观音的注视下,皇兄朝她走来。
“瞒着你,是皇兄的错,皇兄向你道歉。但是——”
他话锋一转,沉声诘问:“让我猜猜,那日马球场看台上你与陆昭怄气,是不是因为他之前说过要向父皇求娶你,你却许久没收到任何消息?”
谢静姝面色苍白,张了张嘴想要辩驳却无话可说。因为事实确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