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容戛然而止,方才还在她脸上转圈的手忽然伸到脑后,拖着后脑勺往前带。谢檀弈低头凑得越来越近,嘴唇贴在她耳边字句啼血道:“无需天道审判,朕驾崩后会自己下地狱。哪怕转生沦为畜生道,也在所不惜。”
一阵耳鸣过后,谢静姝已然失去挣扎的力气。
她真想烧纸去求求母后,哥哥疯了,你快救救他,不把腿打断绝不甘休。
而她又该怎么办呢?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又何尝没染上谢檀弈的疯病。
谢静姝,你扪心自问,真的恨他吗?当你拿着短刀刺入哥哥胸口时,心里到底是大仇得报的快感多一些,还是害怕他当真死去的恐惧多一些?
倘若这一切可怕的事情都没有发生,你嫁给陆昭,他另娶皇后,你忍得住长年累月不进宫找他吗?如果哥哥当真将心思全放到妻儿身上,你这个心术不正的妹妹真的不会因为哥哥的忽视而感到失落,然后去嫉恨那无辜的嫂嫂吗?
你都做不到,你根本无法想象与皇兄渐行渐远的那一天。
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你是喜欢陆昭的呀!成亲后难道不应该关起门来过小日子吗?
青春期的少女分明被意气风发的少年吸引过。
活泼明媚,张狂好动的少年身姿挺拔,在万众瞩目下打马过长街,待看见她时,立刻眉眼弯弯地笑起来,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还会在她耳边喋喋不休,一个劲儿地关切询问,妙仪,妙仪,你今天为什么不高兴?
多么美好的少年郎,显赫的家世,恩爱的父母,团结的手足,正是这般肥沃幸福的土壤才会培养出性情纯粹,善良正义的陆昭。
那个笨蛋八成误会她跟他是同类,只不过有些娇蛮,有些任性,但总得来说,是可爱的,阳光的,天真的。
不,她只是很会装。
恰恰相反,她见惯了皇权纷争带来的满目痍疮,变得既不可爱也不明媚,甚至还有些坏。
她和哥哥干过非常多恶心的勾当,如果全部公之于众,陆昭看她的眼神一定会变得非常陌生。
人类天生向往美好,美好的品德,亦或是美好的肉-体。
就像喜欢亮晶晶的宝石一样,她也喜欢亮晶晶的陆昭。
而且母后说了,陆昭是可以喜欢的人,所以她喜欢上陆昭是件顺理成章的事情。
对此,谢檀弈十分包容大度地敲了敲皇妹的额头,“情窦初开而已,你觉得新鲜。”
那时她还不懂这话的言下之意,如今却已了然。
——新鲜感不堪一击,少男少女思春的感情绚烂如桃花,却过于青涩莽撞,能迅速燃起,也能瞬间熄灭。等你再长大些便会明白,谁才是能伴你一生的亲人。
是哥哥吧,那与她脐带相连,共生的哥哥。
但一对正常的兄妹,一定会在各自成家后注意分寸,倘若一直男不娶女不嫁,定然会落人口舌。谢静姝不由自嘲,难道你还想在嫁人后与兄长暗度陈仓?好自私的人,陆怀彰是你用来替乱-伦遮羞的工具吗?
究竟是哪一步错棋,事到如今,竟会沦落至此!
“哥哥,你放我走吧。”谢静姝哽咽道。
拥她入怀的青年身体一颤,将她往怀里收得更紧,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揉碎了塞进身体。但她还是要说,她不要了,陆怀彰和哥哥她都不想要了。
后世史书应记载皇兄雄韬伟略,应书写大周海清河晏。她那谪仙般的哥哥不该像齐襄公一样,被写进风流话本来回编排。
皇兄,你不能自甘堕落。
她不想让母后失望,不愿再窥见,那可怜可恨又可怕的哥哥,身着白衣把自己关进狭小的书房自渎,在寂静无声的漫漫长夜里,如梦呓般,支离破碎地唤出她的乳名,瑛瑛。
皇兄,我多么想恨你,可当我尝试着去恨你的时候,却不知道该怎么恨你,反而越来越恨自己。我分明还爱着你,只不过爱你爱得太痛苦,所以只能选择远离你,不再想起你。
谢静姝无力地靠在青年肩膀上低声抽泣,视线因不断涌出的泪水而被渲染得模糊。
见青年除了抱她抱得更紧之外全无其他反应,谢静姝吸了吸鼻子,埋进青年颈窝中擦脸,指尖轻轻攥住衣角,继续哀求道:“哥哥,在我彻底学会恨你之前,放我走吧。”
可她却听见青年阴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不行。”
谢静姝用力推开他,“为什么!”
青年抬手替她拭去泪水,动作温柔至极。凝望她良久,才失落地缓缓开口。
“瑛瑛说过会一直陪在皇兄身边,你忘了,但皇兄还记得。”
“我没忘,但那是童言无忌。”
“皇兄问过你是不是童言无忌,你说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不要耍赖。”
她想反驳那也是童言无忌,可青年望向她的眼神过于偏执,压得她喉头哽咽,一时说不出话来。
“母后教过你什么?要讲信用。瑛瑛口口声声说要听母后的话,结果只听进去了不能喜欢兄长这一条。”
语气听上去有些委屈,但她不明白谢檀弈在委屈些什么。更委屈的明明是她,因为在此之后,她又被软禁了。
她被谢檀弈安置在更偏僻的棠西宫,重兵把守,滴水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