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没有,他得活,北辰才能活。
正是抉择之际,叶憬抓着轮椅的扶手,指节青白。
他的考虑只有片刻,便轻声道,“那就……劳烦宋神医了。”
话音一落,站在一旁的叶蓉最先哭出声,即便她在军中历练数月,心性早与当初那个矫揉造作的大小姐不同了,却还是压抑不了心底的酸楚。
叶憬听着低低的啜泣声,转向叶蓉的目光浑浊却温和,“不必为此难过,今日过后,你就随宋神医一起走吧。”
“哥哥?”
叶蓉一惊,随即摇头,神色坚毅,“不,我不走,我要留在桑洲!”
她握紧腰间的佩剑,“就算北辰只剩我叶蓉一人,我也决不弃城而去!”
她是历练了,骨子里的任性却一点没改,她认定了叶憬这位兄长,她也享受了作为他的义妹应有的荣华,现在到了她尽一份力的时候,无论如何,她都要守护桑洲,守护桑山。
叶憬知道劝不动,只好看向宋钰,宋钰晓得这是临终托付的意思,隐晦颔首。
得到回应后,叶憬松了口气,他最后的顾虑,就只有芙蕖了。
“计划有变,桑洲附近兵力多加三成,余下北辰军于三日后卯时一刻集结,随本王出征,围守沙州,至于迟渊那里,就不必知会了。”
谢家两兄弟已经换上戎装,与姜国人厮杀了几回,更加明白什么叫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谢万钧上前一步,抱拳道,“殿下,现在不是顾及私情的时候,若无秦将军坐镇,光凭我们几个恐怕不够。”
当然,若叶憬还是康健的样子,就另当别论了。
一位叶家老将军不服气,“谢家小儿休要胡言!难道我们这些老东西是死了不成?”
“就是!看不起谁呢!”
有一人出来说话,其余的老将军们便压制不住那股暴脾气,纷纷上前,围着谢万钧叫嚣。
被人啐了一脸,谢万钧依旧不卑不亢,“并非晚辈瞧不起诸位老将军,诸位固然身经百战,不畏生死,只是过去姜国并未发动全力,诸位将军尚且能敌,但这次姜国与我们不死不休,若无秦将军……”
就在他们要吵的不可开交之事,一道低沉稳重的男声从外面传来,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臣秦迟渊,拜见殿下。”
随着话音响起,迟渊身披暗金色柳叶甲,凤翅金盔抱在肋下,大步跨入文思堂,单膝跪地,“臣来迟了,还望殿下恕罪。”
青年墨发高高束起,一丝不苟,面庞朗若清月,神情漠然,恭敬垂下的桃花眼中寒色皎皎。
锋利的五官和过去那个驰骋疆场的少年将军无甚区别,只是多了岁月与经历的沉淀,让他的气质越发稳重,如今的迟渊有了直面一切的勇气,他可以坦然接受先辈的失误,承担起家族未尽的使命,也能在情爱与责任中,做出最理智的抉择。
他和北辰,生死相依。
他的出现仿佛自带感染力,原先还同谢万钧争执的几位老将军纷纷噤声,看向迟渊的眼神,有长辈对晚辈的欣赏,亦有对后起之秀的肯定,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羞愧。
不得不承认,纵然是数代将门的秦家,也难找出一个人有迟渊这样的天赋,他仿佛就是为战场而生,年少成名,战绩斐然,有他在坐镇北辰军,必定势如破竹。
叶憬虽暗恼迟渊的自作主张,却也无法反驳,更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将他赶回竹苑,他默不作声,盯了迟渊半晌,推动轮椅,沉默的转过身去。
直到他的轮椅绕过了屏风,凉薄的声音传开,“宋神医留下,其余人回去吧。”
他甚至没有叫迟渊起来。
迟渊抿了抿唇,保持着单膝跪地行礼的姿势,等人都退出去了,宋钰拍了拍他的肩,也沉默着绕过屏风,进了内室。
宋钰这次施针,目的是牺牲四肢的力量,凝聚余下所有生气,用以维系心脏头脑的正常运作,今日过后,叶憬将会成为废人一个,只剩发号施令的力气。
即便叶憬还在怄自己的气,迟渊还是站起身走过去,掏出早早准备好的舆图,硬着头皮与叶憬商量出征第一战的事,“殿下,臣揣摩过了,姜元义若要反击,必会选择驻守沙州,此地与周围几城不同……”
“出去。”
叶憬冷不丁打断他。
迟渊只是一顿,又接着开口说下去。
叶憬眼中已有杀气,“本王还没死,已经命令不了你了,是吗?”
迟渊再次跪下,“臣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没有外人,叶憬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他一怒之下,一掌拍断了轮椅的扶手,“本王最后一道命令,你忘得一干二净了!”
“你最好现在就滚,带上你的新婚妻子,给本王滚得远远的!”
叶憬骤然发怒,爆发的力量险些叫宋钰惊掉下巴,想不到叶憬一个将死之人,还有这等内力。
下一刻,叶憬便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大抵是气怒攻心,这一咳竟又咳出了血。
宋钰当即把人扶到榻上,脱去外衫开始下针。
叶憬忍着疼痛,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滚,马上给本王滚!”
力竭之时,他一把攥住宋钰施针的那只手腕,“三日后,本王不想看见他,你不是他的好友吗?让他走,即刻带芙蕖一起走!”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最后半句,叶憬实在没了力气,两眼一闭,昏死过去。
宋钰暂时封住他的命门,叹了口气。
迟渊眼中闪过挣扎,最后还是忍了回去,冲榻上的人行了一礼,退出文思堂,叶憬同宋钰说的那番话倒是提醒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