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杀死了那群沙匪,拖着浑身血迹,爬上了他们的骆驼。
湘湘对那只驼峰干瘪的骆驼说:
“你如果饿极了,就请吃了我吧。”
湘湘闭上眼睛前,想起了湘水神女的话:
“只要湘水未竭,乃使仅余涓滴之水,也将育一草之青苍,一花之繁茂。”
它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在沙漠这样极端恶劣的环境下,无论人、妖还是草木动物,都熟稔地掌握着与天命争夺一线生机的本领。
可那骆驼只是甩甩头打了个响鼻,脖子上挂着的驼铃叮铃叮铃响着,一天一夜过去,湘湘再睁眼,眼前是一片雪山环绕的秘境。
它泡在清泠碧蓝的湖水里,波流洗去它身上的沙砾,它被砍断的头发如春笋般疯长。
“好舒服——”
湘湘掬起一捧水来,不禁喟叹。
“一般情况下,妖泡在我的身体里会死。但骆驼说你是个善良的妖,所以我愿意为你破一次例。”
哗啦啦一阵水声,沉稳动听的男人声音忽然传来,湘湘被吓了一大跳。
男人说的是通用语,略微有些生涩。顺着声音看过去,湘湘看见水面上,浮着个面容坚毅如冰川、额间一枚冰晶印记的男人。
嘭得一声,湘湘一紧张,又变成了男身。
它不太擅长与人交际,尤其是对方和自己是异性的时候,所以它总是这样,在女人面前用女身,在男人面前用男身。
“谢……谢谢……”
湘湘低着头,红着脸,支支吾吾道谢。
那男人显然也被湘湘吓到了,他错愕问:
“你到底是男妖还是女妖?”
“我是竹妖,男相女相可随意切换,只有在遇到爱人后,才会分化性别。”
湘湘很认真地答。
“竹妖?我在这里生活了几百年,从没见过什么竹妖,你从哪里来?”
男人拨开粼粼波光,向湘湘走来。
“我叫拉昂措,是山神的孩子之一。德吉措是我的哥哥,白沙湖是我的姐姐。”
“我叫……竹湘湘,从黔青来。”
湘湘泡在咸而清凉的湖水里,时不时抬眼偷看拉昂措的神情,每次都精准地与他对视。
“你总看我做什么?”
拉昂措歪歪头,有些好奇地盯着湘湘。
“嗯…我想问问你…你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吗?我是说,你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竹湘湘终于仰头真挚地问他。
拉昂措哑然失笑,反问它。
“你问我这个做什么?”
“只要你需要我,我就可以留在你身边,我想留在你身边。”湘湘不会说谎。
“那我不需要你。可谁说你只能留在需要你的地方?只要你喜欢这里,你就可以留下。”拉昂措揉揉湘湘墨绿色的发顶。
“而且,我们很契合,就像月亮与潮汐、扎念琴与手指一样契合。”
湘湘留了下来,在拉昂措身边休养了许多天。直到某一天,她发现自己变成了女身,再也没法改变。
她披着繁绮古朴的披肩,一根竹簪绾起长发,捧着一丛格桑花,来到了湖畔沙汀。
“拉昂措,我分化了。”
“我想,我应该是喜欢上你了。”
“你呢?你喜欢我……”
一道碧蓝的身影从大湖的波光里冲出来,快得看不清他的轨迹,快到她还没能问完那句“你喜欢我吗”的话,就被微凉而咸的嘴唇吻住。
“湘湘,这一天,我等得太久了。”
“我也喜欢你,喜欢得快要疯了。”
“湘湘,嫁给我吧。”
他的吻赤诚、热烈而饱含隐忍,不容湘湘拒绝,湘湘也想不到拒绝他的理由。
当天夜里,拉昂措带着湘湘去了神女墓,他将格桑花手绳系在湘湘手上,湘湘也把自己珍藏的红豆合欢扣给了他。
湘湘告诉拉昂措:
“这是一位对我有知遇之恩的神女赠与我的东西。她告诉我,如果有一天,我遇到了值得真心托付之人,把它系在那人身上,就能让那人永远陪在我身边,生生世世不分离。”
拉昂措笑了,心甘情愿地由她为自己戴上红豆合欢扣,他俯下身子亲吻她的耳垂,声音轻柔如雪山春风的呓语:
“湘湘,你知道格桑花的花语吗?”
“莫负好时光,怜取眼前人。”
格桑花与合欢扣见证了他们忠贞的誓言,水晶台记载着他们在神像前连理相结。
拉昂措抱着湘湘从神殿前一跃而下,在崖底的无界之界,他们接受了神女的祝礼。
神女说:“你们的第一个孩子,将在十四岁的生日,于天葬台上浴血重生,成为这片雪山新的神明。”
——
这些都是灵归、嬴钺和阿九从雪山神女的神像前坠落深崖中,看到的画面。
在崖底,是一片虚渺的无界之界。一半纯净的白,一半深邃的黑。
他们飘在光里,双脚无法落地。按阿九的话来描述:“完了,灵归,嬴钺,我们是不是已经摔死了,变成鬼了?!”
在黑白的交界处,他们看到了金沙,一个浑身发光的金沙,静静地站在那里。
“欢迎来到泰阴冥境,这里是神明化归天道后,神魂的最终归宿。”
嬴钺闻言,眸色一沉,目光不自主的移向那片吞噬万物的浓黑之中。所有的神死后,灵魂都会落入那片虚无中吗。
他那素未谋面的爹娘,也会在里面吗?
“你是谁,金沙,还是雪山神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