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我必须速去速回。
可失去了衔霜剑,我一个人到不了崖底。
二师妹丢下铁锤,三师弟放下花锄。
落霞山上炉火未熄,花田半垦。
那天,火烧云在天边一径铺开,点燃了半边青冥的天色。
梨花树下的老青驴,「恩昂恩昂」地叫着,目送我们远行。
师父的院落和院落里的师父,在绯色的霞光里渐行渐远。
不知道晚饭有没有等到红烧鸡,小老头会不会气得跳脚。
06
魔渊的雾气比我当年躺在崖底时,曼延得更广。
这意味着,封印松动,魔域又拓展了。
我们九死一生,终于采到了剩下那朵两途花。
赶回落霞山的时候,距离四十九日之期,仅剩一日。
师父瘦了一大圈,眼窝深深凹陷下去。
他资质平平,修为不高,在心脉受创的情况下能熬到今日,已然是奇迹。
我强打精神,将两途花塞到他手里。
触之即离,不敢多碰他的身体。
深入魔渊腹地,总要付出代价。
为了及时赶回,我们三个顾不得疗伤,风雨兼程,一路疾驰。
如今悬着的一颗心缓缓坠地,身上被强行压制的魔气开始蠢蠢欲动,妄图侵蚀丹田。
九州大陆内,便是号称当世第一人的剑宗宗主,也不敢小瞧魔渊的威力。
当务之急,是寻个安静的地方拔除魔气,否则会有性命之忧。
我带上师弟师妹,蹑手蹑脚地合上房门。
透过渐渐收拢的门缝,我看到老头青灰着一张脸,睡得并不安详。
眉头微微蹙着,像是为没吃到红烧鸡而不满。
他蓝色的被角下探出一抹金色。
那是两途花的叶子。
生机勃勃,满载希望。
有了它,老头会活很久很久。
我笑了笑。
师父,不要气了。
等我回来,你想吃什么都可以。
……
我用了七日七夜,助二师妹和三师弟祛除体内的魔气。
九州之内,没人比我更有经验。
毕竟,我从小就被训练与魔域打交道。
师弟师妹无恙,我如释重负。
随手一弹指,打开邱道长发来的传音符。
不知是不是老头子等久了,自己拉不下脸,催好友来喊我们回家。
邱道长的声音,像是浮在一团迷雾里。
影影绰绰,让人困惑。
明明每个字都很清楚,连在一起,却叫人想不明白什么意思。
什么叫师父死了?
师父有两途花,怎么会死呢?
邱道长说,师妹抢走了两途花,去了剑宗,刚好救下走火入魔的谢长庚。
我后知后觉地想起,很多年前的一次九州宗门大比上。
她挤在人群里,望着台上的流风剑,眼神瞬间亮起。
那时我就该意识到,她对谢长庚一见倾心。
如今她为他弑师盗宝,叛出落霞宗,另投入剑宗门下。
既实现了变强的野望,又成全了自己年少时的爱慕。
师父一条命,换来她的两全其美。
可老头子有什么错呢,凭什么为她江蓠的愿望牺牲?
我还欠他一顿红烧鸡呢,他念了那么久。
我们之间最后一场对话,发生在我去魔渊之前。
那个时候,他胡乱抹了抹胡子上的血,咂巴着嘴:「大徒弟,今晚我想吃红烧鸡。」
真是的。
当初怎么就那么急着去魔渊,没把那半锅鸡做完呢?
07
碧眼狻猊兽在剑宗山门前停下。
玉阶之上,设有禁空法阵。
化神修为之下,无论是谁,都得乖乖步行登上这九百九十九级玉阶。
这是剑宗作为九州第一宗门的排面。
蓬莱派的弟子连滚带爬地跑上玉阶,连自己的灵兽都不要了。
我拍拍狻猊兽的头:「小家伙,跑远点,待会儿别伤着你。」
狻猊兽歪头眨了眨一双碧眼,四蹄腾空,撂开蹄子跑远了。
一道钟声响起,苍茫浑厚,仿佛来自亘古洪荒。
那是宗门至宝混沌钟的声音,只在重大祭典上才会使用。
比如百年前,我只身前去封印魔渊之时。
又比如,当下谢长庚和江蓠的双修大典。
东皇派的金色凤凰驾车,绮云宗的青红鸾鸟开路。
江蓠一身剑宗紫衣,手持回雪剑,端坐车内。
今日不只是她与谢长庚的双修大典,还是她作为回雪剑主,在各大宗门前的首次亮相。
剑池名剑万千,能称为神剑的只有寥寥五把。
神剑有魂,自行择主。
被剑魂选中之人,被尊为剑主。
细数神剑的历任主人,无不是惊才绝艳之辈。
要么开宗立派,叱咤一方,要么踏破虚空,飞升上界。
回雪剑沉寂已久,上次出世还要追溯到三千年前的素玄真人。
那可是近千年来,最接近飞升境界的大能。
比上一任的流风剑主修为还要高。
因此,对江蓠这位新晋的回雪剑主,各大宗门给足了尊重和体面。
谁不敬服强者呢?
哪怕这个强者,还没有成长起来。
我冷笑一声。
回雪剑在手,又如何?
长得成才是回雪剑主,叱咤九州风云,所到之处皆俯首帖耳。
长不成便是禄蠹凡胎,纵有泼天气运,终究难承神剑之威。
别的剑主我不管,江蓠这个回雪剑主,我必要她胎死腹中!
九声混沌钟鸣余韵未过,一阵铿锵的琵琶铮鸣直冲云霄。
金色凤凰鸾驾忽然歪了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