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惊濯张开双手,闭目沉入——
“嗵”地一声闷响,他整个人沉入幽冥水底。
幽冥水沾身,刺骨的剧痛纷纷贴上,如无数钢针,深深扎进肺腑——熟悉的触感,熟悉的场景,他看见曾经的自己,义无反顾下沉的背影。
沉入幽冥水底,能看见爱人来生的路。
风惊濯心头狂跳,慢慢跟上曾经的自己。
沉底那一刻,浑沙弥漫,他静静站在“他”身后,再次看见那些画面——幽绿浑水闪过几丝清明,如同走马灯一般,在眼前交汇呼应:
水底砂石震荡,烹魂锥涌出,他握紧,于心口插。入;
巫山脚下,万东泽掌浮紫骨针:“把这两根针,钉进眼睛里。”
苍渊中,他手握多出的兰亭蛇胆,凝视许久,收入自己怀中;
逆回法阵前,他斑驳泪眼,义无反顾踏步走进。
风惊濯目不转睛看着已是第二次看到的画面,终于后知后觉地恍然大悟——曾经看见的是未来,现在看见的是过去。
曾经的他,亦是得到这些指引,虽不知为何这些事能铺就杳杳来生的路,但都虔诚地沿着事情轨迹一一照办。从幽冥水中出去后,便去做画面中显出的那些事:
幽冥水交出了烹魂锥,他毫不犹豫插。进自己的胸膛;
万东泽拿出紫骨针时,他心头狂喜,顺着命定轨迹,刺进自己双眼;
逆回法阵还在准备阶段,他也打算着动身去苍渊取兰亭蛇胆;
却不成想,杳杳忽然回来了。
——不是没有怀疑过幽冥水的指引出错,但那些微不足道的疑虑,比起失而复得的狂喜,实在难以分神细思。
出错就出错吧,就算是幽冥水耍了他风惊濯一回,那又怎么样,他的杳杳回来了。
直到兜兜转转,他们进入苍渊,在兰亭蛇胆一事上,他存了私念。
杳杳曾问:“你要兰亭蛇胆做什么呀?”
他只说:“有用。”
杳杳笑了:“我还不知道有用,肯定是有用啊,问题是你要用来做什么?是治自己身上的伤吗?”
他含糊:“嗯。”
在逐风盟独自一人洗蛇毒时,他站在灵池边许久,盯着手里两枚蛇胆,心头浮现杳杳鲜活的模样,却总有一丝挥之不去的水底画面。
始终压不下心头不安,他将另一枚蛇胆默默收好。
*
原来,那一万年杳杳不算死,只是化尘睡去。
当时幽冥水指引的,就是这唯一一次死亡后,这一条来生路。
风惊濯轻轻抬手,抚一抚心口处始终贴身携带的兰亭蛇胆——长姐是被苍龙换过命格之人,需兰亭蛇胆解龙阳之毒;那么杳杳,她就不是被苍龙换过命格之人么?
——浮曦陨落,本无来生,是伏天河在阿鼻道以命换命,她才得以重回世间。
她当然是。
看“自己”握住烹魂锥,向心口刺入,风惊濯悄悄转身,没惊动“他”,无声无息向水面而去,他知道下一步该去哪里了。
……
回到气雾中,风惊濯意随心动,转身一跃,失重感随之而来。
阿鼻道中,一条血肉模糊的苍龙艰难爬行,龙鳞尽碎,骨肉翻卷,龙角被削落,龙髓濡湿满地。
凭着半副骨架,一点一点挪到阿鼻道尽头。
“用我……一命,换……浮曦神女……来生……”
阿鼻道上空一道沉沉声音落下:“尔乃何人?”
苍龙默了很久:“……神女的信徒。”
“不悔?”
“不悔。”
下一瞬,苍龙骨肉分崩离析,化作无数碎片,磨尽血肉的爪骨,紧紧抓着半枚眼睛化作的明光;残损的龙身盘着,抱紧一个苍白的头骨。
苍龙陨落,精魂生。
风惊濯心念一动,无可抑制地张开双臂——
那抹残魂,单薄虚弱的可怜,透明的轮廓,隐约可见他爱入骨髓的影子。
他小心抱住这抹魂魄,嗅她温暖心安的气息,将早已备好的兰亭蛇胆轻轻注入她的灵魂。
很快,她化作几缕光,丝丝缠绵向外涌去。
外面月姬似乎等待已久,大喜道:“好……好啊,不愧是光之化身,竟生来便解了龙阳之毒,不用我再费心思了。”
风云急变,是神血契现世的预兆。
风惊濯眉眼一沉,下意识抬手——不可,不能插手。这是逆回法阵,无法停留太久,此刻世间除月姬能以神血养护杳杳的魂魄之外,再无人能办到这件事。
神血契已成,月姬留的后手是……
是那颗菩提心。
……
这一次踏入的地方,魂牵梦萦的熟悉。
云雾轻薄缭绕,在山峰上围了细细一圈,杳杳说过,这是天赐的王冠;枝叶间撒下斑驳光影,满地碎金,还是杳杳说的,这是一种吉兆,黄金满地,早晚要发财。
落襄山。
风惊濯站在山林间,怔怔环视四周,无意识抬手抚摸眼前的枝干,眸底水色一轮,酸楚的热意烫的心尖发颤。
他真的很久很久,没有回家了。
他强自收拾好心绪,沿着熟悉至极的道路,缓步上山。
快至慕鱼潭边,他脚步一顿,闪身躲到一棵粗壮树后,屏住呼吸神力。
身后有脚步声渐近。
风惊濯一面慢慢移动躲避,一面侧目看一眼——
是个男子,身后用缚带背着一熟睡的小姑娘,手里还小心护着一个未化形的小菩提。墨发垂散,被小姑娘蹭的微乱,浅青色的衣衫挂在他削瘦身躯上略显空荡,风吹过,发丝飘扬,露出侧脸容颜恍若谪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