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诚恳道:“身为医生居然对病人如此情绪化,真的很抱歉。”
林归伞浅浅抿出一抹笑,“没关系的。”
医生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只是一想到这些有可能都是他的伪装,刚生出的一点欢喜眨眼间便消失了。
“拉斐尔医生身为一个外国人,为什么要漂洋过海来这所医院就职?”林归伞尽量委婉,“这所医院在精神病学方面的成就不算很高。”
“可能是因为这里百年以前,曾经是座教堂。”拉斐尔思索后回答,解开白大褂最上面的两颗纽扣,拽出一条十字架项链。
“教堂?”林归伞故作惊讶,心底却是一沉。
他知道疯人院曾是教堂,那么知不知道这里藏了个广阔的地下空间?
“医生原来是信教的吗?”
拉斐尔反而问,“我以为林小姐早就猜到了。”
林归伞这次是真的有些惊诧,“医生为什么这样想?”
“眼球,车轮,六对羽翼,林小姐幻觉中看到的怪物拥有以上特征没错吧?”拉斐尔逐一细数。
林归伞心神一紧,点头。
“可这些都是圣经原典中的天使形象,就是不知道是座天使还是炽天使。”
拉斐尔玩笑般道:“还记得圣经里天使登场第一句就是,别怕,孩子吗?其实原典的天使外表相当可怕。”
“反倒是恶魔,为了引诱迷途羔羊,会以俊男美女的人类样貌出现。”
林归伞忽然问,“那医生是恶魔吗?”
拉斐尔失笑,“我就当林小姐夸我长得好看了。”
林归伞就也跟着笑。
笑了没一会儿,她脸上神情变得犹豫,像是有什么话艰难堵在嘴边。
“医生。”她似乎做了极大的心理准备,深深看着拉斐尔的双瞳,“我有件事要向你坦白。”
拉斐尔并不急着追问,轻轻嗯了声。
林归伞深吸一口气,不由自主环抱双臂,弓腰缩背,是缺乏安全感的蜷缩姿势。
她皮肤苍白到毫无血色,双颊却随着她的迟疑逐渐泛起病态薄红,瞳孔涣散,视线失焦,极为难以启齿。
“哥哥他,侵犯了我。”
拉斐尔狠狠蹙了下眉,没说话,抬眼看向林归伞。
“医生是不是以为,这是我凭空捏造的幻想?”林归伞苦笑一声,“我怎么可能用这种腌臜事,平白无故污蔑亲人?”
她目光无神地说:“检查一下我的身体就知道,最近一次做那种事情就在入院前。”
“我那时在外人眼里还是个疯子,整日被哥哥关在家中。”
林归伞原本只是挑拣着事实,半真半假地说,可情绪越来越激动,那些不堪的记忆翻滚入脑海。
她几乎哭了出来,自我厌弃般抓挠着手臂,“除了我哥,还有谁会这样对我?”
“林小姐!”拉斐尔赶忙制止她的动作。
“不想说就不用强迫自己继续了,这里只有你和我,没有外人,已经没事了。”
林归伞渐渐安静下来,“医生,我还是想说。”
她急切地仰头看向拉斐尔,“那天我不是有意疏远你,而是哥他就在我面前——”
“我……我不想。”林归伞语无伦次,“我唯独不想医生撞见我和我哥的龌龊。”
拉斐尔有一瞬的错愕。
他似乎没有想到,自己在林归伞心中占据了不轻的分量,更多的却是对这件事的理性疏远。
他短暂的沉默,被此时情绪敏感至极的林归伞察觉,她顿时不再说话了,恐惧地将自己蜷缩得更紧了些。
最终,拉斐尔叹了口气,温声说:“如果林小姐的话属实,你养兄的事我会通知警察。”
“不要!”林归伞焦急道,随后嗓音低低地恳求。
“他毕竟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拉斐尔眼神复杂。
林归伞知道拉斐尔这目光的含义,在她丰功伟绩的病历本上,新增一行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被害者面临极端情况,对加害者心生好感。
通常的处理手段,是暂时隔绝她与加害者的接触,解救出极端环境加以心理疏导。
拉斐尔说要报警很正常。
只是林归伞在这其中下了个小小的诱饵,表露对林雨停的病态依恋,阻止拉斐尔报警,还有不自觉对拉斐尔的心动。
给予他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借这份心动让患者挣扎出对加害者产生的,出于逃避心理的另类好感。
很便利的治疗方法,也很缺德。
就跟趁虚而入没什么区别。
如果是平时表现出来的拉斐尔,应该会自觉回避与她的亲密接触,甚至自知不是处理她身上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合适人选,将她交给另一个医生。
但眼球怪物不可能轻易放过她。
端看拉斐尔怎么选,是笑纳她抛出来的诱饵,还是——
拉斐尔为难地说:“林小姐,你的情况不大好处理。”
林归伞松了口气。
拉斐尔选择拒绝这份饵,代表他清白无辜的可能性变高。
拉斐尔却话锋一转,“不过——”
不过什么他没说,只是用一种分辨不出情绪的眼神凝望着她,“林小姐不想报警那就不报了,只是出于医生的责任,我会同你的养兄谈一谈。”
“至少你住院的这段时间,尽量少与他接触。”
林归伞那根提心吊胆,名为侥幸的弦终于彻底崩断了。
拉斐尔还是上钩了,隔离她与林雨停,顺理成章接纳这份脆弱的好感。
“你说我该怎么办?”
离开心理咨询室,林归伞去了陶泽的病房,走投无路竟然向他寻求起了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