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鹤青抬眸看了他一眼,心中没来由的郁闷。遂秉持着自己不高兴别人也别想好过的原则,唇角微弯,轻声道:“真想不到,有一天视金钱如粪土这句话竟也能用到你身上。”
思考半晌,好不容易听懂她说的是自己,顾屿万分茫然道:“啊?我吗?”
他一向宁愿满身铜臭味在钱堆里打滚,也不愿清白孤高守着几池塘的莲花做梦。
这得是多大的误会才能让燕鹤青对自己产生了这样的误解。
顾屿抿唇不语,暗自汗颜。
燕鹤青见他不答话,唇边笑意就更深了些:“你是见谁都能跪么?你们人间不是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连黄金都不要,不是视金钱如粪土是什么?”
说了半天,原来是为了这个生气。顾屿明白过来,疯狂摆手,急切辩解道:“不不不,不是那样的。
鬼主大人你听我解释,我若是随意在外打架惹事,只会让鬼主大人为难,还不如——”
燕鹤青冷冷看向他,直接出声打断:“你以为你随随便便给人跪下便不会让我为难了么?”
顾屿面色骤然苍白,张了张嘴,终究没能接着说下去。
说来可笑,明明自身实力强悍,但比起酣畅淋漓地打一场,他更习惯的却是委屈求全。
从前还活着的时候,是为了保住他想要护着的人,迫不得已折了一身傲骨。不想惹事,不敢惹事,不能惹事。
修真界宗门林立,各有牵连。他谁都得罪不起。
再加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初始时纵然有天纵奇才之名在外,他也并不被正道所承认。反而招来了数不清的谩骂追杀。
顾屿不愿再去回想,微微阖眸,整顿思绪。半晌后,低声问道:“既然如此,不如鬼主大人教教我,究竟该怎么做才不会让你为难?”
燕鹤青心中诧异,实在没想到这人服软得这样快,站起身,语气平静得像在叙述一件再平凡不过的小事: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旁人若伤你一分,你便还他十分。
你若实在不愿出手伤人,告诉我就是。我自会寻法子替你千倍百倍地还回去,直到他再也不敢伤你为止。”
…………好典型的土匪作派。
顾屿听着听着忽而就笑了起来,心中隐隐有些酸楚。
他像是极力想要确认什么,抬眼定定地看向了燕鹤青,轻声道:“可我若是真的捅出了天大的娄子呢?
若有一日举世皆要杀我,到那时候鬼主大人也会同我站在一起,让我依仗吗?”
燕鹤青拧眉不语。
顾屿看着她,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被一点点撕裂,痛楚经久不绝。
他不想要这些。他宁愿装疯卖傻一辈子,他怕疼,他不想要清醒过后身旁空无一人的痛苦。
顾屿的心一点点冷了下来,他又开始笑了,笑得虚情假意,笑得疯疯颠颠,笑得浮于表面:“既然做不到,那鬼主大人还是不要对我这种人轻易许诺的好。毕竟,我可能会把它当真啊。”
嘴上这样说着,胸腔里却有什么东西在缓慢碎裂,灼热黏腻的汁液流入五脏六腑,让他整个人都变得狼狈不堪,苦涩难言。
可是燕鹤青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她只是看着他。看着他的面具一点点碎裂,被迫向她一点点展露出伤痕累累的真面目。
燕鹤青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忽而轻而缓道:“会。”
顾屿整个人陡然一滞。
燕鹤青叹息一声,向他走近了些,罕见地没有嘲讽,也没有责难。
她说:“无论对与错,我都会和你站在一起。世人对你赞誉有加或是污名加身,那是世人的事。而你,始终都是你。
既然当初是我从迷渊中把你拾了回来,天命又将我们绑在一处,荣辱一体,休戚与共。那在我眼中,你自然比那些世人都重要。”
顾屿眼中倒映着烛火,明明暗暗,摇晃不休。他得到了从未得到过的答案,明明清楚自己已经死了,明明清楚她也许只是说说而已。
可此时心脏却仿佛在剧烈跳动,叫嚣着让他去信任她,感激她,尝试着依靠她。
从未有人真正同他站在一边。
他捂住胸口,眼眸亮得出奇,简直怀疑这是自己将死之时做的一场梦。
梦中有人同他说会和他站在一起,他比世人都重要,梦醒后仍旧是人世凄风苦雨,身上伤痕遍布。
顾屿缓缓敛去了笑意,认真问道:“为什么?”
他死死盯着燕鹤青的脸,试图从中找出一丝半点她在说谎的证据。
他怕自己只是沉溺在一场谎言中,最终任人鱼俎。
燕鹤青并没有躲开他的目光,微一挑眉,故作不解地问道:“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说无论怎样都会和我站在一处,为什么会说休戚与共,为什么会觉得……我比世人都重要。
可是顾屿低下头,对这些一个字都问不出来。最终,沉默许久,终于再度开口:“以后,不论我做什么,你都会为我撑腰么?”
燕鹤青笑了起来:“会。所以,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给你撑腰。”
停顿片刻,许是觉得顾屿太过沮丧,又鬼使神差地安慰道,“我会陪着你。所以,别怕。”
话音刚落,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乌归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白衣公子同红衣姑娘。
顾屿大惊失色:“……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乌归挠了挠头,突然对屋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白衣公子开始研究起一旁桌子上的纹理。
红衣公子这日终于换回了女装,成了眉清目秀的红衣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