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屿看着她,想开口辩解,想让她相信自己。可是震惊之余,他只觉得荒唐。
他不是没想过待一切结束后,离开这里,重返人间。可是每每想到离开,心中又总有另一个声音让他再想想。很久之后他才明白那是他的私心。
他的私心告诉他,他要留下。留在这里,留在……燕鹤青身边。这样的话,也许千百年后,燕鹤青还能记得有人陪过她,她也许就不会那么孤独。
他会陪着她,一起去看万物春生秋落,看这世间沧海变桑田。纵有一日,他消散在了天地间。这里也会有事物提醒她,他曾在她身边存在过。
可是这些尚没做到,燕鹤青就站在他面前,对他说,提剑杀了她。
原来她真的不在乎,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也不在乎旁人的感受。
事到如今,顾屿以为自己会失落,会愤怒,会颓丧,可是他沉默许久,却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
燕鹤青微微蹙眉,眼眸中飞快划过一抹暗色,以一种令人费解的目光看着他,斟酌着开口:“你想好了吗?”
顾屿低下头,面上笑意更盛,低声道:“你看,你什么都不在乎。你不在乎旁人的生死,也不在乎自己的生死。燕鹤青,你怎么能这样呢?”
燕鹤青看着他,眉眼冷淡,并没有答话。
“我想让你活着。真正的活着。会有喜怒哀乐,懂得什么是喜悦,什么是痛苦。你不要再那么冷漠了,好不好?”顾屿低低地说着,声音越来越轻。
再抬头时,眼眸明亮,眼角微红,睫羽湿润,他哭了。
燕鹤青一时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哭泣惊得手足无措,连冷脸都忘了。她沉默思索片刻,肢体僵硬,同手同脚地走上前去,隔空拍了拍顾屿的肩膀。
顾屿简直要被她气笑了,伸手揽过她的腰,将脑袋靠了上去。许是那副药煎得太久的缘故,她的衣裙上也浸上了苦涩的药香。
顾屿又闭上了眼,眼中酸涩,声音哽咽。
“燕鹤青,你对我好一点吧。一点点就够了。”
只要比旁人多一点点就好了。他不敢太贪心。就像以前从未得到过饴糖的孩子,偶然得了些饴糖,一点点甜味就够他高兴很久。
燕鹤青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放开自己。而后,俯下身,伸手捧住他的脸,吻了他。
唇齿纠缠间,顾屿不哭了。燕鹤青松了口气。
她睁着眼去看他,目光一寸寸掠过他的眉眼,还是忍不住去感慨这人真是生了副好皮囊。
可惜……心中渐渐冷寂,燕鹤青合上眼,睫羽颤动,再睁眼时,眸中并无爱欲,只有悲悯。
顾屿对此一无所知。他实在理解不了燕鹤青的奇葩思路,明明方才还一副不在乎生死,不在乎所有人的样子。可此刻她又确确实实地在吻自己。
也许她根本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也许她只是忍受不了自己哭泣,单纯地想安慰自己,也许她对于他的心思……从始至终,一无所知。
又或许她早已看透,只不过懒得戳破,站在原地洞若观火。
顾屿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
许久之后,两人才分开。燕鹤青看着他,沉默片刻,开口缓和气氛:“哭不出来了?挺好的。”
顾屿心情复杂,不太敢看她,轻咳一声,小心翼翼地问道:“燕鹤青,你究竟把我当成了什么?供你取乐,招之即来的玩物吗?”
他快速抬头瞟了燕鹤青一眼,试图看清她面上的神色。
燕鹤青似乎并没想到他会提这样一个问题,往后退了几步,面容隐于光影中,半明半暗。既没点头,也没摇头。
顾屿觉得自己的一颗心直直坠到了谷底,垂下眼眸,自嘲似地苦笑两声,又道:“算了,你要是没想好的话……玩物就玩物吧。我困了,你,也好好休息。”
顿了顿,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眸色一凛,定定地看向燕鹤青,低声道:“你不会走,对吧?你活着,我陪着你活着。你死了,我陪着你一起死。你不能抛下我。”
燕鹤青站在原地,目光冷淡,像在看他,又像在透过他去看别的什么人。沉默良久,什么都没说。
顾屿怕她不信,就固执地又重复了一遍:“你不能抛下我。”
燕鹤青终于收回了目光,轻轻叹息一声,走到了他身边:“我不会走的。睡吧。”
顾屿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眼眸骤然亮了起来,如同月色下的湖面,格外温柔。
燕鹤青实在想不通自己究竟为什么要答应他,可是此刻周遭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重要的只有眼前人。
又过了数日。顾屿认真修缮了房屋,房屋终于不再动不动就吱呀作响。又添了间灶房用来做饭。但是卧房仍旧只有一间。
燕鹤青倒是也问过他为什么,顾屿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谎,说建屋子的材料不够了。
燕鹤青向四周茂密的林木看了一眼,最后还是心情复杂地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此后便一直相安无事。至少表面上一直如此。顾屿沉迷于做饭,手艺直线上升,从非常难吃进化成了难吃。
燕鹤青每日对着满桌黑乎乎的菜,毫无食欲,数日之间居然没有饿死,属实算得上奇迹。
顾屿虽然自己辟谷,但对此还是忧心了一阵,后来吃了一口自己做的菜,终于理解了燕鹤青。从此说什么也不再碰灶房。
直到一日,他心血来潮地打算重操旧业,将灶房炸了两三次,捣鼓出了一桌子色泽明艳的菜肴。顾屿十分满意,以为自己的手艺终于脱离了难吃的范畴。将菜肴端上桌,满怀期待地看向燕鹤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