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解冻花去太长时间,导致这道承诺“四十分钟”炖好的鱼汤最终花去一个小时。李闻雯关火正要给邱迩盛出一碗,顿了顿,跟他商量:“楼下邻居今天帮了我个忙,要不然你捧着碗筷,我们去楼下跟邻居一道吃?”
邱迩露出茫然脸,端锅去请邻居吃饭,而不是像对待雷雨天里绕路载他回家的同学家长那样直接转账——当然那让他当时非常尴尬,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邱迩再次感觉车祸以后,“程松悦”的每一个展开都很魔幻。
……
拜李闻雯坚持不懈的敲门声所赐,最后三个本应该永远没有交集的人诡异地坐到了同一张桌上。
此时距离过年只剩下两天了,鹿鸣公寓几乎每面墙都红彤彤的,贴着“喜迎新春”、“五福盈门”、“出入平安”,每道门里都是欢声笑语或生动的“鸡飞狗跳”,每个人都神采奕奕囤着大包小袋的“年货”等待过年——即便楼下商超实际只歇业大年初一一个上午,人们并不需要囤货。只有七楼和八楼的这两家,不管是房子还是人,素得都有些惨淡了。
“说‘叶哥新年好’。”李闻雯轻拍了下邱迩的后脑勺,又吩咐他,“给你‘叶哥’盛汤。”
邱迩声音紧绷低声道了句“叶哥新年好”,然后埋着脑袋抓起汤匙盛汤。他要是知道所谓的“楼下邻居”是叶进,说什么也不会跟着下来。
邱迩认识叶进,两人不止是不久前在山上农庄见过,在车祸现场也见过。邱迩当时被挡在人群之外,瞧见叶进两手沾着血在跟急救人员说“你再试试”——好像是这句,他离得太远没太听清楚——片刻后尚有余息的程松悦被从副驾驶位拖出来,他就软着膝盖跟着爬上救护车走了。
叶进瞧着放到自己面前的鱼汤,平声向邱迩道谢。
“鱼是前几天我从……李闻雯妈妈那里拿来的,你尝尝看,”李闻雯若有所思地招呼着,“跟你商量个事儿,我们单位常年缺人,你如果偶尔在家里呆烦了,可以考虑去我们那里转转。我们非常欢迎各行各业的人才给我们带来各行各业的资源,以便于我们那些帮扶对象能更契合地融入社会恢复生产生活。”
叶进手执汤匙,表情非常平静地问她,“你这种不怕折腾就愿意给自己揽事的毛病,是先天的还是后天工作环境熏陶的。”
李闻雯根本不在意那点微不足道的嘲讽,她笑眯眯先应道,“先天的,”又勾着脑袋不屈不挠继续劝着,“一周来一次行不行?你反正有钱,我们就不提报酬这个事儿了,以后如果市里有‘杰出青年’选拔,我给你寄一沓奖状和感谢信去。”
叶进见她油盐不进,低头喝汤不理他。
邱迩确定叶进没有攻击性这才放心地喝自己的汤。他实在想不明白,她是怎么与七楼这位邻居化敌为友的……应该是“友”吧,毕竟邻居虽然不耐烦,但并未把他们俩赶出去。
李闻雯端起香菜碗斜倾在叶进手腕上方,殷殷道:“给你来一点香菜?邱迩受不了这个味儿,所以起锅时没放。”
叶进用手腕虚挡了一下,“不用。”
李闻雯很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鱼汤锅刚见底,一分钟都没多逗留,就给邱迩使了个眼色端起锅向叶进告辞。叶进曲起指关节轻托了托眼镜,跟邱迩说需要一句话的时间,示意他先上楼。邱迩在李闻雯遗憾的目光里犹豫着离开以后,叶进嘴角拉平成一条没有波澜的直线。
“你是不知道人与人交往的界限,还是你有什么别的想法?”叶进开门见山地问。
李闻雯笑容未减,一点也不怵叶进的冷脸。叶进或许不主动不热情,但绝不是个铁石心肠薄情寡义的人,不然先前也不会去见崔其朝。他只是独惯了,不习惯与人亲近,而如果别人主动亲近,不管目的是善是恶,他都首先会感觉被冒犯——他实在是太容易被冒犯了。但是你看,即便被冒犯了,他也没有当着邱迩的面表达太过明显的不满。
“你别误会,”李闻雯语速比平日里略慢,在脑子里组织着语言,“是因为整个世界只有你知道我是谁,我在你面前不用害怕露馅,能松一口气,所以就老想多跟你接触。”
非常合情合理的说辞,而且当事人目光平静表情自然。
“开车撞人的不是你,坐副驾的也不是你,以后不要再来往了。”叶进不近人情地道。
李闻雯扯起嘴角,“不行。”
李闻雯又软了骨头,“我虽然弥留之际有点漫长,但现在也属于弥留之际,是不是?说不定哪一分钟就不在了。你就发挥一下人道主义精神,再忍耐忍耐我,求你了,我以后在天上会保佑你的。”
叶进听到这句软乎乎但毫不拖泥带水的“求你了”,眼前又浮现她一脚当胸踹出去,把人踹得人仰马翻的画面。他沉默片刻,抬手指了指门,李闻雯龇牙冲他友好一乐,端着汤锅离开。
2.
赵大良第二天出院时,李闻雯刻意没有跟安姚一道去接,只打了个电话问好。李闻雯昨天离开时察觉赵大良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她认为可能是因为自己太往前凑了,让赵大良察觉到异样了,因此不得不苟一苟。
李闻雯因为是那个硬着头皮左支右绌编故事圆谎的人,虽然也知道因为自己的圆谎能力有限,“程松悦”的存在有点突兀,但并不能真切体察有多突兀。她以为赵大良到这个阶段只是察觉到异样了,但其实赵大良已经“抽丝剥茧”推导出“结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