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邱迩住院,安姚几乎天天去报到,邱迩都习以为常了,“小安阿姨”越叫越顺口……也就出院以后这两天因为堆积的工作太多实在走不开没来,但人虽然没来,电话一天也没落下。
李闻雯不清楚安姚到底是怎么猜出来的,但清楚她肯定是猜出来了。
两人在公寓楼下的长椅上落座——李闻雯忆起年前自己独坐这张长椅的无边寂寥,是特意把赵大良往此处引的,企图用新的记忆覆盖旧的记忆。
“松悦啊,”赵大良深深望着李闻雯,“跟我说说你这几个月的生活。”
“你就叫我的名字吧。”李闻雯觉得非常怪异。
安姚也一直坚持叫她“松悦”,就仿佛以前叫“雯雯”一样亲昵自然。
赵大良直视着她,坚持道:“你就叫‘松悦’,没有别的名字。”
李闻雯琢磨这是要避讳“雯雯”这个已经被划掉的名字,沉默片刻,未再辩驳,开始陈述自睁开眼以来的种种。
赵大良一声不吭地听着,听到最后,不自觉地抬起了巴掌。这个巴掌既想扇李闻雯,也想扇自己。李闻雯就因为害怕自己存活时间不长,竟然向他们隐瞒这么久,她固执地以为再度失去会是二次伤害,但其实哪怕是多一个小时都是老天爷的奖赏。而她自己呢,养了二十多年的姑娘就站在面前,性格、说话、小动作都与从前一样,她竟然没认出来,平白浪费了这么多时间。
“没有哪个正常人会往这里想的,邱迩他爸挨了我多少顿打了,也没怀疑过这个。”李闻雯看出赵大良的自责,用故作轻松的语气劝解她。
“那是因为你跟他交流不多,而且很快就搬出来了。那邱迩呢?”赵大良问。
李闻雯沉默片刻,“他现在还小,应该想不了那么多,以后不好说。”
“嗡——”“嗡——”
赵大良的手机响个不停,她后知后觉掏出来,瞧一眼屏幕,舌头在嘴里打了个磕,“你……叔叔打电话来了,我让他过来。”
李闻雯瞧着赵大良犹豫道:“我爸身体…… ”
赵大良截断她,“叫叔,以后都这么叫,”她知道李闻雯犹豫什么,“你别担心,说之前我让他先吃两片降压药和两颗速效救心丸。”
李闻雯露出只好如此的表情,又不高兴道:“……你们都知道了,叫叔叔阿姨多可笑啊。”
赵大良注视着她,“不要计较这些没用的,只要你能留在这里,叫‘老李’、‘老赵’都行。你听话啊。”
……
3.
李辉将要抵达鹿鸣公寓前,李闻雯敲开了叶进的门,把邱迩寄存到他那里了。
“我要跟姥姥姥爷说一下雯雯阿姨以前的事儿,你在你叶哥这里玩游戏啊。”
“他游戏会戴着耳机,绝对不会吵到你。”
叶进抬起胳膊给邱迩放行,问李闻雯怎么回事。李闻雯瞧见邱迩已经走到露台的“太空舱”了,小声说:“我妈知道了,我爸正在赶来的路上。”
是苦恼的语气,但神情难言激动。
叶进一愣,脑袋微微向后一转,冷静道:“那他怎么办?回他爸那里去? ”
李闻雯不假思索,“当然是继续跟着我。情况不同——当然前提是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下去——在他那里,直到他成年之前,即使他证据确凿,我也不会松口,因为只要我不松口,他妈妈就还在,”她顿了顿,突然感觉受辱,“我在你眼里那么不是东西? ”
叶进立刻说“没有”,反手要关门,李闻雯横臂挡着不许,要求他,“你说对不起。”
叶进试了几次仍是关不上门,低声说,“对不起。”
李闻雯耳根微红,两手背在身后往回走,“邱迩就麻烦你照顾一下了……帮我的忙还要跟我说对不起,不知道你这个帐是怎么算的,那么聪明的人……”
叶进勾唇听着她上楼的脚步声——似乎是一步三个台阶——然后在她开门时徐徐关门。
“要喝什么?”叶进问。
邱迩耳朵里塞着耳机未做答。
叶进牛奶、果汁、纯净水各给他放下一瓶,便坐回电脑前继续工作了。
即便有两片降压药和两颗速效救心丸打底,李辉听完赵大良的陈述,也还是差点没喘上来气。
“爸爸爸爸爸爸……”
李辉激越的情绪沉淀下来后,眼含热泪盯着因为叫了他几声“爸”被赵大良从后面掴了一掌的李闻雯,觉得他这一生所有遭逢的苦难都值了。
“怎么能一声不吭呢?怎么就这么沉得住气?”李辉抖着唇反反复复就是这两句。
李闻雯不再多做解释了,就静静坐在李辉身旁,脑袋抵着他的肩膀不出声地叫“爸”——出声会被掴。
“那怎么去墓园了?去那里干什么?”李辉擦着眼泪问。
李闻雯便将与叶进的“复杂”关系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赵大良听完问:“他就信了? ”
李闻雯顿了顿,说:“啊,就信了。”
赵大良一时不知如何评价,是年轻人思路果然开阔不拘一格,还是年轻人脑子有问题。
李辉喋喋不休想要李闻雯搬回家住,赵大良坚决制止了。程松悦最好仍是程松悦,没有人知道这种情况出现的原因,那就应该最大限度地按兵不动。
一家三口脑袋抵着脑袋絮絮聊着:李闻雯抱怨赵大良和李辉出尔反尔没有照顾好自己,白瞎自己给他们做了那么长时间的心理辅导;赵大良和李辉斥责李闻雯脑子有问题,人都清醒了,不立刻回家,平白耽误相聚时间;李闻雯立刻反驳说自己当时虚弱得都下不了病床,而且也不敢表露异常,要万一被人逮起来扭送到精神病院再想出来可就难了……不知不觉,暮色降至。赵大良以明天再来的理由说服了李辉,与李辉一道开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