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后来经常再想,如果她们没有死的话,我是愿意叫那个女人为母亲的。”
“方忱,你觉得是提供基因的人更重要,还是给予你血肉的人更重要?”
“我觉得是后者。”
“在我这里,生恩比养恩大,即便那个女人是为了钱,才生下我的,可是十月怀胎,每一天她都会承受什么,我虽然不是女人,不能怀孕,但我能料想到。”
“她将我生得很健康,她是爱着我的。”
“只是可惜,她和妹妹都死了。”
“她们的骨灰我买了过来,她的那个家庭,拿她的身体来赚钱,他们不配拥有她。”
“哈哈,很可笑是不是?”
“我居然是这样来的,所以我这么可恶,强迫你逼迫你,是因为我本来就是个坏孩子,我连母亲都保护不了。”
闫震声音慢慢的带了哽咽的意味,他马上调整了一下,让自己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影响,可是他逐渐泛红的眼眶,还是暴露出来他此时是有多脆弱。
一个人,愿意将自己最深的秘密给告诉一个外人,有的是简单为了诉苦,甚至是一种骄傲的宣扬般的诉苦,因为他们诉说过后,马上又会回到苦难中,不去改变,自怨自艾,换下一个人,又继续说自己苦。
这让方忱想到祥林嫂,小时候他觉得对方是话多总是埋怨,可长大后,他又逐渐意识到,其实很多人都误会祥林嫂了。
她会逢人就说,不是她不愿意去改变,应该是她尝试过无数次,每一次都被打压得更深,她已经是一个被社会和其他恶人给折磨地精神失常的病人。
她没有宣扬自己的困难,只是她的人生都是苦难造就的,苦难已经成了她的生命。
闫震这里,他也不是要宣扬他的苦难,而是埋在心底太久了,久到他已经根本就放开不了,他紧紧抓着那些尖锐的痛苦,抓得满手鲜血,也不肯放下。
他也放不下。
两个对他重要的人,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见面,试问谁能轻易接受这种事。
方忱的手落在腿上,他想抬起手去安抚闫震,想对他说点什么,比如让他不用难受,她们肯定重新投胎了,必然会幸福的。
但这些话,就跟对着一个流血的人说,流血不痛的一样。
“可是流血怎么会不疼。
“我没有太多想要的,一切都得来的容易,就只有你,是我非常想要的。”
“所以,怎么都别离开我,不要像她们一样离开我,好不好?”
闫震几乎是哀求着方忱,方忱眉眼落下去,答应的话在嘴边,被感动到所以想答应,可理智又占据上风。
一点希望都不要给。
给了,他会面临第三次的失去。
爱人的失去。
“哈,说回我母亲吧。”
“她会这样每天恍惚陷入抑郁情绪里,是因为她的母亲的离开,她们母子感情很好,我外婆她是个很好的人,走的时候也算没有痛苦。”
“外婆离开之后,我妈情绪就开始一天天不对劲起来,身体机能开始迟缓,经常会悲伤地哭起来。”
“我找人给她看过,也盯着她每天吃药,可是有的病,尤其是情绪上的病,如果自己不想好,那就怎么都不会好。”
“人,很多病,都是情绪病,情绪一旦受到影响,马上就会反应到身体上来。”
“我已经很少回那个家了,我母亲在乎她的母亲,她不在乎我,我在外面怎么样,她都不过问,她沉溺在自己失去母亲的悲伤情绪中。”
“我有时候会很想问问她,既然你这么在意你的母亲,为她的离去而痛苦,甚至打算一辈子都痛苦下去,那么你是否想过我。”
“我失去了生我的母亲,还失去我的妹妹,你是否关心过我会不会有情绪问题?”
“她都没有,她觉得给够钱,给够外在的一切物质就够了。”
“她都是那么在乎情感的人,却觉得我这个有着她基因的人,会跟她不同,我不会在乎感情。”
“但既然他们都这样认为,我就按照他们的想法来。”
“我离开那个家,我住在外面,我甚至都不再叫他们爸妈,他们也觉得这就是我。”
“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不知道,或许也是我生来就冷血,我从来不会为别人而悲伤。”
“唯一的那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我曾经这样以为,以为是最后一次,但现在我知道,不是。”
“还有别的,有别的能够让我情绪激动起伏的事。”闫震说这话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方忱的,方忱当然不是傻子,知道他说的那个别的是谁。
是他,是他方忱。
可方忱能和闫震说什么吗?闫震表露的脆弱和悲伤,不是他方忱能够去安抚的,他安抚宽慰不了。
他很快就会如同他的生母和生父那样,做一个伤害他背叛他的人。
方忱抬起眼,看向车窗外面,深夜的街景在快速倒退,周围异常安静,静谧到整个世界时间都停滞了下来,唯独只有他们两个的时间还在缓慢的流淌着。
方忱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他并不是铁石心肠的人,甚至于他其实本质上很容易被触动到。
闫震诉说的故事,触动到了他内心最为柔軟的地方,方忱忽然觉得过去那些天闫震对他的强迫,都不过是他作为一个缺失爱的人的一种方式而已。
甚至都像是他的某种自救。
他还在挣扎,他想要得到属于他的爱,去填补他过去空洞的一生。
方忱眼底涌出一股酸涩来,他方忱何德何能,能够成为闫震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