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真的没这个脸说。
崔云衢也任由蔺安之内心挣扎,期间平静地看着他,掐着他面颊的指节曲起,缓缓摩挲过嘴角,而后低声问道:
“他是谁?”
“他是......季青霁。”
蔺安之闭了闭眼,说出了口。
崔云衢像是思索了几瞬,随即又问道:“季青霁是你的谁?”
突破了开头的关卡,这回蔺安之好歹是能流畅地回答了,只是眼睫低垂,仍有畏惧,可想而知季青霁给他带来的心理阴影:“那是我的哥哥,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住在一起,他在今天下午出车祸死了。”
顿了顿,接着下意识美化了自己:“由于之前我对他做过一些不大好的行为,我也为此深感歉意,但季青霁还是不肯放过我。”
语至末尾,蔺安之说得声泪俱下,泪眼婆娑,任谁看到都会觉得他可怜。
崔云衢却是没什么反应,略一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再然后松开了手,转身在桌上层叠的符箓中取了一张,点了火烧成灰,又用水冲泡开来,让蔺安之喝掉。
“如果我没记错,”蔺安之端着碗,狐疑道,“如果我没记错,这在政治书中应该可以叫做封建迷信。”
“政治书还讲究唯物主义,倡议信仰马克思主义原理。”崔云衢冷冷说道。
蔺安之:“......”
可以的,无可辩驳。
可就算如此,那碗符水也很难下口。
他盯着颗粒悬浮的水面犯难,又听崔云衢冷不丁道:“最后问你,你与季青霁还有其他的关系吗?”
虽然不知道这一问题有何用意,也不知道这人究竟想听怎样的答案,以至于三番五次地问。
但蔺安之的回答只有确凿无疑的一个:“没有。”
“好。”
崔云衢好看的眉眼略有舒展,唇边似有极其细微的弧度,只是稍纵即逝,很快就恢复了原先平直的唇线。
蔺安之也在这时做好了心理准备,屏住呼吸,一口气将符水全都喝了下去。
第一口刚顺着喉道滑入胃里的时候,他就明白终于找上真大师了。
意料中的灼烧感并未出现,漫过五脏六腑的尽是适宜的热意,仿佛被浸泡在温水之中,稍稍拔除了季青霁种在身上的寒冷。
然后又是第二口、第三口。
“你可以尽情地相信我。”垂眼看着蔺安之喝水的模样,崔云衢轻声说道。
“嗯?”
蔺安之从碗中抬起头。
“......因为,我是你的男朋友。”
话音落下。
蔺安之彻底呛住了。
他低低咳嗽了一阵,崔云衢也不言语,帮他拍背顺气,而后才听蔺安之缓过来,迟疑说道:“抱歉,前阵子生日过后,我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没关系,”崔云衢温和地看着他,全身的情绪都柔和了下来,再一次强调,“我是你的男朋友,你只需要记得我们还有这一层关系就好了。”
......
季青霁从来没有感觉那么糟过。
自他出生以来,体内就有另一半的意识割裂般地存在。
它扭曲、狰狞,聚集了人类所有的负面情绪,每日光是压抑住就需要耗费许多的心力。
好在它并不会与自己争夺身体的控制权,与之相反,从脑海中偶然响起的细碎絮语中,季青霁比任何人都更早知道身世的真相,也知晓蔺安之与自己真正的关系。
可那又如何,他并不想把蔺安之推回到本该由他遭受的火坑当中。
他不愿意让蔺安之受到哪怕一点的伤害,即便代价是继续应付不时的言语羞辱和肢体冲突。
而现如今,季青霁陷入了新的困境。
他要与那抹意识争抢自我,因为对方想杀了蔺安之,让他实现祭品的真正价值,而自己依旧不愿。
还有什么能够比这一切更糟糕吗?
——在又一次与邪神的搏斗中成功,感受到对方的力量减弱几分,季青霁迫不及待地从沉睡状态中苏醒,想要找到蔺安之。
他忘了自己也没关系,想要抛弃自己也没有关系。
如今的季青霁已经有能力保护蔺安之,也有能力禁锢他在左右。
然而一回来,却看见崔云衢抱住蔺安之,搭在后者肩上的头抬了起来,像是能看见自己一样,目光直直投来。
不仅如此,还微微勾着唇,做出口型:
“你的男朋友,现在是我的了。”
季青霁面无表情,萦绕周身的戾气浓重得骇人。
好了,现在有了。
正如崔云衢之后同蔺安之所说的那样,作为玄学世家这一代的继承人,他的实力很强。
房间中设有阵法,或许被蔺家世代供奉的邪神有能力破解,但与其两败俱伤的季青霁,纵使占据了那副躯壳,融合了大半它的意识——当然,以它的话来说,叫做回归本源,却还是稍有逊色。
感受到属于邪神的意识有再度复苏的趋势,季青霁又一次陷入沉睡,带着不甘与怨恨,目光停留在两人相拥的那一幕。
“你想杀了季青霁吗?”
阴冷的气息在室内骤然消散,崔云衢靠着他的颈侧,在蔺安之耳边说道。
见他一时没有作答,握住他的手,贴上自己胸前,又一次放低声音,语调近似于蛊惑:
“他不会放过你的,只有我才能帮你……杀了他,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蔺安之默然,提起了上一个话题:“可倘若我们有关系,那我为什么还要追求你,身边的人怎么也一个都不知道?”
说到底,口说无凭。
他要亲眼看到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