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人不知道高石头已醒,柳大娘递上了帕子,叹口气道:“我这有门路,你最小的那个女儿三岁是吧?我可以把你三个闺女送去做丫鬟……她们这个年纪,刚好可以进大户人家。这大户人家呢,讲究个体面,即便是里面的下人,也能吃饱穿暖,而且,吃穿还不是胡乱凑合,吃的是白面馒头,偶尔还有主子赏下山珍海味,穿的也是绫罗绸缎,对于咱们女人而言,嫁给普通男人就等于要操劳一生,我是真觉得把她们送进大户人家是条不错的出路。”
汪喜梅一听到柳大娘说的出路,当场就想骂回去,但他又知道凭自己不可能养活七个孩子,如果能送走女儿,那孩子就少了一半……而且,让孩子去做下人,肯定能拿到一笔银子。拿着这些钱,加上高石头留下来的积蓄,养大剩下的四个孩子应该不难。
想明白这些,汪喜梅生生忍住了已经到嘴边的谩骂。
张氏听得着急:“大户人家的丫鬟确实有过得好的,但更多的人被欺负了无处申冤……”
汪喜梅已经动了将女儿送去做丫鬟的念头,听到亲婆婆的话,恼怒不已:“是你能养活她们还是我能养活?”
张氏:“……”
而屋中的高石头听到妻子这话,急得猛然喷出一口鲜血。
他自己就是被亲娘放弃的孩子,从小到大吃了多少苦,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他这还是做普通人的儿子,养父母对他真心疼
爱,遇到的所有的苦难都是外头给的。女儿被送到大户人家做丫鬟……岂不是身边的所有人都会欺负她们?
屋中有动静,婆媳俩奔了进去。
高石头紧紧握着汪喜梅的手:“不!不要……送她们做丫鬟……不……你答应我!”
他整个身子崩成了一张弓,眼神盯紧盯着汪喜梅的脸,执着地想要一个答复。
汪喜梅避开了他的眼。
高石头已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等不到答复,他又急又气,再次喷出一口血来,身子软到了床铺里。
张氏心疼不已,上前要抱他。
高石头只剩一口气,却还要偏头避开母亲……无论这女人面对他时有多痛惜,他都不会忘了自己落到如今地步的真正原因。
“石头!”张氏凄厉大喊。
汪喜梅哭着道:“石头 ,对不起……我真的养不活这么多孩子,我也很疼她们,但我是真的没办法啊……”
这会儿她忽然就有些理解婆婆了。
而高石头眼皮如有千斤重。他努力想要睁眼,却还是睁不开,耳边是妻子的道歉……恍惚间他看见了一个大雪纷飞的夜里,一抹鬼鬼祟祟的身影抱着一个襁褓将他放到了还没有隔成几个院子的高家大门之外。
雪越下越大,高石头为那个被放在门口的孩子揪心,好在孩子知道哭。
在孩子的哭声之中,正房的门打开,母亲跑了出去,抱起襁褓后左右看了看,发觉四下无人,将他带回了房里。
暖意袭来,高石头心中大石落地。
而他忽然想起,那个孩子就是他自己。
如果不是跑出去抱孩子的养母,他早已被冻死在了雪地之中。
他简直是疯了,才会认为母亲偷懒,才会认为母亲对他不够尽心。
哪怕是母亲偷懒,哪怕是现在对他不够尽心,只凭着当初将他从雪地里抱进房中,后来又费心费力养大的情意,他就该对养父母心存感恩,该让他们颐养天年。
可惜,他明白得太迟了。
*
高石头没了。
办丧事时,汪喜梅哭得特别伤心。
高石头下葬的第二天,柳大娘就带走了三个姑娘,隔一日,右牵线搭桥,让两户人家来收养了兄弟二人。
汪喜梅很舍不得孩子,但还是选择了将他们送走,每送走一个,她都要收些银子,只是……那些银子都被她转手又悄悄交给了孩子自己。
对于汪喜梅的所作所为,有理解的,也有骂她的。
汪喜梅全都不在乎,两个月后,她带着最小的两个孩子跪到了衙门上,她要为孩子的爹讨个公道。
关于马儿发疯,大人一查,还真找出了一些疑点,这一回又是白三爷身边的下人为主子分忧。
白三爷再一次御下不严。
张氏原本对白三爷是又爱又怕,如今那份爱意由爱变恨,虽然还是怕他,她也鼓起勇气回去了。然后给白三爷下了药。
白三爷变成了瘫子,无论他愿不愿意,三房当家的人都变成了张氏生的儿子。
汪喜梅后来回到了村里,两个月后就改嫁了。
这一次,她嫁的是一个鳏夫,有前头的原配比着,她再想像做高家妇时那样轻松惬意,根本就是做梦。
不过短短两年,汪喜梅就苍老了不少。
*
两年后,高三月带着柳城回了村。
城里熬不下去了,老头子原本想在四个女婿里挑一个合适的接手他的差事,也因为此,姐妹几人斗得跟乌眼街似的,互相都看不顺眼,三天两头就在院子里大打出手。
高三月回村时,脸上甚至还带着一条刀疤。
坐着马车路过村口的那个大宅子,高三月眼睛都直了。
早就听说养父母搬到村口修建了一个比城里房子还要好的大院子,她一直没回来看。
柳城家里很挤,夫妻俩走都走了,如今又回来住,柳家必须得帮他们挪地方……一家子都很不高兴,别说给二人接风,高三月东西还没摆好,就忍不住和妯娌们大吵了一架。
高三月这次搬回村里,就觉得特别丢人,感觉所有人都在看自己的笑话,忍不住就去了村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