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银,这里这里——!”
那双肿成核桃的眼睛比平常小了近乎一半,可惊喜望见他时,里面的情绪无暇透明,澄澈干净的瞳仁里仿佛流淌星河,晶莹闪亮。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教室鸦雀无声。
储银的心也鸦雀无声。
每个人遭遇负面刺激,都会做出一定的情绪反应,该反应可能微小难辨,仅限于一个眼神的变化,也可能是一个条件反射的身体动作,不受大脑预先操控。
萧潇尴尬的最直接表现就属于后者,她会习惯性摸后颈,然后低下头。
眼皮底下多出另一双鞋,白底□□,她心口不由一跳。
紧接着,她听见储银低磁的嗓音,他在和那位白人女孩沟通,告诉她,她是他新认识的朋友。
你还知道我们是朋友哦。萧潇悄悄翻白眼。
她知道大家都在往这边看,就连左手边的齐开也在偏着头。
她垂着脑袋,摸着脖子,脸颊火辣辣。
倒不是后悔,就是觉得自己明明可以含蓄一点。
真的只是想保住位置而已。她对他太好奇了,她又是个倔脾气——你越过河拆桥,我就越要往你跟前凑,气死你,烦死你。
储银在她身边坐下,周围各路目光无丝毫遮掩地聚集在他的身上,他对此挺无感。
但是,呼喊他的小女孩傻了,保持摸脖子的傻动作红着脸好一会都没动静。
冷空气携风带雨大驾光临,储银外面套一件黑白竖条纹衬衫,没系扣,敞开着,露出里面的白Tee。
他手抄在裤兜里,背靠座椅,坐姿松散,眼神从左至右扫一圈,不带温度,像冬天放屋外沁人的一桶冰水,不认识他的不敢招惹,认识他的更是忌惮,纷纷缩回眼。
梁伊曼胸脯起伏,后边一个女生戳她背,“是他吧?”
她腮帮绷紧,“化成灰我都认识他。”
女生挠挠脸,话头有点接不下去,不知该如何配合她的愤慨。
梁伊曼眼前突然多出一张年轻的异国男生脸,是刚刚坐在她身边的那个美国大男孩,高鼻梁大眼睛,嘴唇性感,弯唇冲她笑的样子迷死人。
他说了句生硬的中文,大概是这两天刚学的。
“你、好。”一字一顿。
梁伊曼胸口的气闷瞬时全消,羞涩地抿了下唇,“你好。”
八班个别男生眼尖注意到,悄声感叹:“怎么有种一并外销的节奏啊。”
“你还别说,我也有这种感觉。”
副校长是知道此次回访的交流团中有一位是亚裔学生的,也知道这名学生是高一七班班主任储佳韫的亲侄,只是他没想到八班的一个女孩竟会与他相识,并且看样子关系十分熟稔。
他倒也没说什么,看看腕表,不好再耽误仅剩不多的上课时间,和音乐老师低声交待两句话,便和从众多英语教师中临时拉来的一位充当翻译的年轻女老师,拖两把靠椅,走到教室最角落旁听。
音乐老师三十来岁,上周喜得贵子,忍不住兴奋,还在教室里弹了一小段他为儿子创作的曲谱,表达初为人父的喜悦。
这是一位情绪比较外露的男老师,面对突如其来的外国友人,既激动又紧张,乐呵呵地连续说了几句欢迎词,在副校长的皱眉警告中及时收住。
“……那么现在,就让我们走进中国古典音乐的殿堂,共同聆听和欣赏千古流传的中国十大古曲。”
不是上上周就听过了吗?
好吧,萧潇低头暗忖,入乡随俗嘛,如果带一帮洋学生听西洋古典音乐,那音乐老师的脑子估计也瓦特了。
是的,她的脑子刚刚就瓦特了。
唉。萧潇默默叹气。
“短信我昨晚才看见。”耳边,储银纹丝不动地坐着,在和她说话。
怪只怪教室里过分安静,只有一曲古琴独奏的《高山流水》意味无穷地余音袅袅,泠泠不绝。
他虽然声调不高,但萧潇非常肯定,前后左右都能听见。
“哦。”
她将质问他不回短信的话统统忍住。
储银看她一眼,人是渐渐放松了,但身体还在绷着,脸也还在红着。
他没有再说话,她也没有,四周的人听不到八卦,渐渐就将支棱的耳朵收回去了。
音乐老师操作多媒体设备,想全英文交流,担心这帮高一孩子英语能力跟不上,想全中文交流,又顾虑那帮外国孩子全程被动。他非常希望此时能有一名同声传译,可惜并没有。
负责翻译的老师只是单纯为校领导和交流团的带队老师搭桥,他如何上课,如何带领学生体验一堂具有民族特色的音乐课,全在于他的自行调控。
于是,这堂极有可能会是萧潇人生中最别开生面的一节音乐课,在老师的放飞自我中,迎来一个不可挽回的逆天高.潮。
显然这节课是有提前做准备工作的,十首古曲播完五首后,教音乐的杨老师点了两名八班的男生出列,随他到小隔间里搬乐器。
古筝、二胡、琵琶、笛子、箫、葫芦丝……
居然还有唢呐。萧潇一脸震惊。
杨老师口语非常好,流利地邀请加州的朋友上来近距离与民族乐器接触,并且鼓励他们不要害羞,大胆尝试。
当然不可能害羞。
国际友人对这些乐器的积极摸索,完全不输于她对储银的好奇程度。
不管台上的人是对吹奏乐器无从下手也好,还是对弹拨乐器乱弹一气也罢,储银自始至终都端坐如山,没有表现丝毫上去探究的兴致。
八班的学生忍笑的忍笑,提醒的提醒,有人急得弹跳而起,“错了错了,葫芦丝拿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