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能若无其事,你为什么不能?
储银一瞬间眼神复杂,他还是没有说话,但他站了起来。
快要成年的少年人,也许以后个头还会继续长,可即使不长,他的身量也已经十足高大了。
萧潇双手展开着,没有动,脑袋歪着一个看上去有点小俏皮的角度,嘴角也好似没心没肺似的,轻轻勾着。
可眼神却出卖了她,当他挨近她,站在她面前,一切假装都抗不过情绪翻涌而起所掀开的巨浪,表面的洒脱土崩瓦解,眼泪一滴一滴,湿润脸颊,冷风一吹,涩疼。
储银伸手要帮她拭泪,她偏头躲开。
于是,他的手定在半空。
“快点抱一下啦。”她仰脖看着他,嗔怪催促,任由眼泪凄惨地往下淌。
说完,不再等待,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手臂收缩,用力圈紧。
但凡面对离别,人们总会情不自禁地希望时间能干脆就在某时某刻悄然静止。萧潇原以为自己也会生出类似的诉求,可当真真切切地又再次抱住储银,她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
她没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想法,就想记住此刻这种感觉,一个活生生的她非常非常喜欢的人,被她搂在怀里的感觉。
储银是在顿了一下以后回抱她的,他臂膀坚实,下巴颌儿搭在她柔软的发顶,安抚地蹭了蹭,左手也同时在她后脑勺轻轻地上下揉了揉。
“不送就不送,哭这么惨,好像我不回来了一样。”
他目光自然下垂,盯着黑暗中一块模糊不清的水泥凸起,语气沉静,眼波也沉静,半开玩笑道。
萧潇狠狠吸了吸鼻子,抱着不撒手,又朝他怀里拱了拱,贴得更加密不可分。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呢?”她带着浓厚的鼻音问。
“你想我回来,我就会回来。”
这话是真心的,他会回来,一定会。可落在萧潇耳朵里,却恰好相反。
是么。萧潇是不信的。她觉得储银在哄她,他不想她难过,善意地画了一个饼给她,这饼可真大,她一口都不敢下嘴,因为嘴巴一旦张开咬下去,就表示今后的时光将无穷无尽地抱以希望。
“那如果,我不想你回来呢?”萧潇睁着泪眼,一动不动地抱着他,侧脸贴在他胸口,轻轻地说。
沉默。
温柔抚慰她的温热掌心在停顿几秒后移开,肩膀两侧被同时握住,她被他用了点力气,从怀里分开距离。
储银低头,像是要看进她心里,一双剔透的黑润眼眸在暗夜的背景下越发显得晦暗莫测。
这回,他没有再抬手帮她擦泪。
他的手按在她肩头,起初力道有点大,她疼得一皱眉,他很快便松了些。
“储银。”
萧潇抬头与他对视,喊他名字,可他没有应。
总觉得他似乎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说,可他又在忍耐着什么,薄唇紧抿,颌骨耸动,像是在里面咬着牙。
“你不想我回来?”他面无表情,一开口,看似平稳的呼吸浮现异样,声线是显而易见的沉闷。
萧潇默了默,视线往旁边错开。
“不知道。”
一个不可思议的回答,她说她不知道。
储银笑了,他面色极差,即使在暗夜下看不出,可眼神几乎是刹那间没了温度。
“不知道。”他头点了点,跟着重复一遍,萧潇以为他生气了,正要看他,谁知,他抬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声音突然又温和起来,喉咙里滚着薄薄的笑意,“我听你鬼扯。敢不想试试。”
萧潇就这么仰着脖子痴痴呆呆地看着他嘴角勾出的那抹浅笑,眼睛湿得一塌糊涂。
有那么一瞬间,她差点脱口而出:储银,你能不能……能不能喜欢我?
纵使只有那么一丢丢的喜欢我,远隔重洋的距离和周围反对的声音,也都不能阻挠我喜欢你的决心。
可是,她不想再让他为难了。
她把这句话艰涩咽回肚里,装出一副故意气他的样子,淘气地昂了昂下巴,“你看我敢不敢。”
夜色作掩,储银眼底的情绪藏得一丝不漏。
“我知道你敢。”
他平静地说完,这次,主动将泪流满面的她箍在了怀里。
萧潇双手垂在身侧,没有动,指尖抑制不住地微微蜷缩。
“潇潇。”储银静静抱着她。
“嗯……”萧潇吸鼻子。
储银垂头,把下巴搭在她肩上。
“关乎未来的所有可能,都需要人为去创造。我会努力,你也要努力。”
嗓音低沉,在耳畔回响。
过了好一会,萧潇才再次出声:“嗯。”
储银知道,她其实并没有听懂。
然而,这个离别的拥抱,和这句似是而非的鼓励,却成了他们之间最后的记忆。
第二天,萧潇以生病为由,在萧定的默许下逃避性质地睡了整整一天。
天黑了,她反倒醒了,黑暗中睁眼看着天花板,听着屋外芳芳在说:“不会晚饭也不吃了吧?别把身体饿坏了。”
爷爷在外面叹气:“随她吧。饿了她自己会出来。”
好歹失恋了啊,就不怕她想不开嘛?
萧潇躺在床上腹诽,可脑袋动了动,向窗外一转,眼泪又转瞬间一冲而下。
黑丝绒一般的天幕,空荡荡的,连颗星星也没有。
他到了吗?
萧潇搜索地理知识,估算时间。
应该还没有吧。
那晚终究还是滴水未沾,倒是半夜的时候,实在憋不住,爬起来上了个厕所。
一个人呆呆坐在马桶上,忽然可笑地意识到,不管是奶奶还是储银,他们的离开,可能会影响睡眠,影响食欲,却影响不了最原始的生理排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