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相安应了声，转身领他上楼。
两人进了书房。
饶是小镇名人罗永济，见到何家书房，也难免露出溢于言表的艳羡。从小镇考去北京大学，罗永济完成了一场出色的、鲤鱼跃龙门式的跨越，他一度以为北大就是苦读的终点。然而真进了北大，前后不过一年时间，他就清楚认识到，现实世界是个多维度折叠空间，小镇青年的骄傲很快被磨得分毫不剩。他曾以为现实世界只在北京有折叠，没想到小镇也有，只是过去他没有机会发现。
“何爷爷的意思，这个暑假让我帮你补课。”罗永济低声道。这不是他第一次见何相安，去年谢师宴，他就对何家这个孙子印象深刻，不仅因为他长相气质出众，更因为他有种与生俱来的傲慢。罗永济不介意，最近读《资本论》，使他对世界的认知更具体，反正他来何家是为了赚一笔不菲的补课费，不是来这和他交朋友。“我听说你打算选理科，我们着重补理科？”
罗永济的内心活动，何相安自是无从得知。他看这位砾山镇新时代的状元，始终有些疏离。“永济哥什么时候方便？”何相安礼貌问道。
“你愿意接受我给你补课？”罗永济道。
何相安点头，道：“我最近预习高二课程，数理化都有不懂的地方。一般情况下，我是下午做理科作业，五点半到六点半——七点，我要去镇医院给我妈送饭。”
“明白。”罗永济笑道，“时间我没问题，我们可以先试试，两点到四点，我来给你补课。你还能睡个午觉。”
我不睡午觉。何相安下意识想接这句，最终没有。他们不熟，也没必要变熟。
傍晚小河之约，何相安尽管心急，给母亲送饭毕竟是主要任务，等他赶到河边，另两个人果然已经会面。
这次是罗泽雨先注意到他，热情朝他招手，“快来！我有重要线索！”
何相安放好车，大步走了过去。
队友到齐，罗泽雨立刻分享信息：“王小姐可能就是游客，一直在镇上闲逛、拍照。金既成在调查静心观，怀疑道观后院有东西。”
“有什么东西？”涂修志道。
“道观后院是修给观里师父住的，我姐说，金既成认为围墙高度设计不合理。”罗泽雨道，“我跟我姐觉得，静心观是镇上人信奉的宝地，观里师父们大都德高望重，修道之人的住所，讲究隐秘，不方便被其他人窥视，因此需要阻隔，不明白哪里不合理。”
“他毕竟是外地人。”涂修志道。“我读《蜀山剑侠传》，看里面好多和尚道士在僧舍乱搞男女关系，佛门道门，也不完全是净地。那位金先生，会不会想岔了？”
“你是说，”罗泽雨瞪大眼睛看向涂修志，“金既成怀疑静心观师父在后院乱搞？”
被她盯视，涂修志语噎，并脸如火烧。他太醉心于找到答案，忘了旁边坐着的是个女生。
何相安适时清了清嗓子，“金既成对超自然现象感兴趣，他对道观的怀疑，应该也和超自然现象相关。”
罗泽雨坐在两个男生中间，闻言扭头看何相安，“我也这么想，但我想不出来静心观会有什么超自然现象。每年年节、老君诞什么的，没听说发生过怪事。”
“我们光在这里干想也想不出来，能不能进去看看？”涂修志提议道。
“后院是师父住的地方，听说玄妙大师也住那，哪能随便进？”罗泽雨道。
一段沉默后，忽听何相安道：“也许我能进。”
罗、涂二人双双看向他。“我爷爷经常去观里找他下棋。”何相安补充道。
三人聊天聊得入神，涂修志最先注意到晚霞已经全面铺开，目光转向天际。
罗泽雨的视线却仍然凝注在何相安脸上，令他感到些许迷惑。而后，一则心念像飞鸟掠空，跳进他的大脑，接着，大脑自动解码，识别出内容：她嫉妒他。
何相安不敢轻易确信，试图再次接收广播。罗泽雨移开了视线。
河水在散热，仿佛有无形的热气充溢在周围。何相安反复斟酌，想要开口求证，无奈喉口像堵了一团杂草，不给话头留一丝出口的缝隙。
在砾山镇早集的油饼摊上，见过罗泽雨姐姐的促狭和罗泽雨本人的尴尬，他一度以为那是暗恋者的反应。接触日久，她在他面前——尤其是独处时——的表现，渐渐使他放弃了这个自恋的猜想。他想，罗泽雨应该和他一样，只把对方当普通同学，就像学校每周大扫除，每个班级都有包干区，大家只是为一件事短暂合作的搭档关系。她嫉妒他？
“我对静心观不太了解，玄妙大师的名声我听过，市里、县里，很多大人物会来找他，我知道他算命很准。”日头西落，河水复归本来颜色，涂修志忽然出声，打破了三人间的寂静。
“可是算命看相，严格来说属于封建迷信吧？”罗泽雨道，“金既成不像迷信的人。”
“明天我去看看。”何相安道。
“去静心观后院？”涂修志问。
何相安点头。
“能带我一起吗？”罗泽雨问。眼见何相安面露为难，她立刻改口道：“不方便就算了。”
“不确定可不可以，所以先跟爷爷去一趟，如果可以，下次带你。”何相安道。
“还有我。”涂修志举手道。
临分别前，何相安犹豫良久，终于悄悄碰了碰罗泽雨的胳膊，低声问：“今天听到广播了吗？”
罗泽雨摇头。“你听到了？”她反问道。
何相安垂下视线，忽又看了眼涂修志，后者茫然道：“我不能听？”